两天后,沈城飘起了细碎的雪沫子。
安园的朱漆大门刚被推开,就传来孩子们清脆的笑闹声。
宋希音裹着件驼色大衣,身边跟着肖天宇和吴维云,抱着两个小家伙。
肖君珩和肖君凌,像两只刚出笼的小鸟,一左一右牵着宋希音的手,鼻尖冻得通红。
安念正站在门廊下等着,身上披了件厚厚的羊绒披肩。
见他们来了,立刻笑着迎上去:“大哥,大嫂,快进来,外面雪粒子刮得人疼。”
她的声音里,带着明显的热络。
目光落在两个孩子身上时,更是柔和得像化了的雪。
肖天宇和吴维云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惊讶,又带着一丝欣慰。
前几日肖云墨回家说,想让君珩和君凌搬来安园住些日子,他们心里还犯嘀咕。
毕竟安念这些年性子冷僻,极少亲近小辈。
可此刻见她主动招呼,眉眼间的疏离淡了大半,吴维云悄悄松了口气。
在心里默念:真是谢天谢地,老二他总算熬出头了。
进了屋,元姨端来热茶,氤氲的热气模糊了窗上的冰花。
肖君珩是个小机灵鬼,挣脱宋希音的手,就跑到安念身边。
仰着小脸,献宝似的掏出张皱巴巴的纸:“二奶奶,你看!我画的小红花!”
肖君凌则文静些,怯生生地躲在吴维云身后。
只露出双乌溜溜的眼睛,偷偷打量着这个,陌生又温暖的屋子。
安念接过奖状,指尖轻轻抚平上面的褶皱,笑着夸道:“君珩真厉害,比你爸小时候强多了。”
这话逗得众人都笑了,连肖君凌也忍不住抿着嘴,露出两颗小小的梨涡。
趁着孩子们被宋希音,带去看园子里的腊梅,客厅里安静下来。
肖天舟给肖天宇续上茶。
指尖在温热的杯壁上摩挲着,声音低沉下来:“大哥,父亲和母亲……”
话没说完,他的喉结就剧烈滚动了一下。
这些年,他最不敢触碰的就是这两个字。
当年他接了卧底任务,为了不牵连家人,硬生生切断了所有联系,连父母的最后一面,都没能见到。
肖天宇放下茶杯,抬手拍了拍他的胳膊,指腹触到他紧绷的肌肉,叹了口气。
“妈走得早,那会儿你刚‘失联’没多久。”
“她不知道你去做什么了,只当你犯了错躲起来。”
“床头一直摆着你,十八岁穿军装的照片,临终前还在念叨,‘我的小二怎么还不回家’。”
“爸的身体一直不好,妈走后的第三年,也撑不住了。”
肖天宇的声音哽咽起来,眼眶泛红。
“云岚出事的消息,传到老家时,他正在院子里晒被子,当场就摔在了地上……”
“我当时实在忍不住,把自己的猜测,告诉了他。”
“他听完没说话,就坐在门槛上,对着妈和你的照片,整整坐了一夜。”
“第二天早上告诉我,‘你弟弟是好孩子,他没给肖家丢人’。”
肖天舟再也忍不住,滚烫的泪水砸在茶杯里,溅起细小的水花。
他别过头,肩膀剧烈地颤抖着,像个被全世界遗弃的孩子。
这些年他扛过枪林弹雨,受过非人的折磨,从没掉过一滴泪。
可此刻被兄长轻轻一句“没丢人”戳中,所有的伪装轰然崩塌。
“大哥,我……”
他张了张嘴,却发现喉咙像被堵住了,千言万语都化作一句,破碎的哽咽。
“我对不起他们……”
“傻小子。”
肖天宇像小时候那样,伸手揉了揉他的头发,动作带着长兄特有的纵容。
“你没有对不起任何人。”
“爸妈一直以你为荣,到死都记挂着你。”
“爸常说,肖家的男人,就得有担当,你做到了。”
他轻轻拍着肖天舟的背,像安抚一头受伤的困兽:“别哭了,你是男子汉。”
“我看安念也好多了,过去的事没法回头,既然心结开了,往后就好好过日子,跟安念恩爱白头。”
“爸妈和云岚在天上看着呢,他们肯定盼着你们好。”
肖天舟望着兄长鬓角的白发。
当年那个替他背黑锅、护他周全的大哥,不知不觉间也老了。
一股久违的孺慕之情,涌上心头。
他哽咽着,重重地点了点头:“大哥,谢谢你。”
谢谢你一直守着这个家,谢谢你从未放弃过我。
窗外的雪还在下,落在腊梅枝上,簌簌有声。
里屋传来孩子们的笑声,宋希音正教君凌认花盆上的字。
安念坐在一旁,偶尔插句话,声音温柔得像落在雪地上的阳光。
肖天舟看着那片暖融融的景象。
希望那些被辜负的岁月,那些深埋的愧疚,或许真的能在这样的烟火气里,慢慢找到归宿。
肖天宇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嘴角露出欣慰的笑。
有些伤口,总要在亲人的怀抱里,才能真正结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