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舟集团董事长办公室里,落地窗外的霓虹初上,将肖天舟的身影拉得很长。
他指尖夹着支未点燃的烟,目光沉沉地落在办公桌的相框上。
那是张泛黄的照片,年轻的他抱着个粉雕玉琢的小男孩,安念站在旁边笑靥如花。
手机震动起来,屏幕上跳动着“霄鹰”的名字。
肖天舟接起电话,语气听不出情绪:“说。”
电话那头传来霄鹰利落而平板的声音,不带丝毫多余的情绪。
“肖董,夫人今天上午九点出门,去了沈城广场,进了商场。”
“期间碰到几个熟人,我听见夫人喊他们‘大哥’‘大嫂’,简单说了几句话就回了家。”
肖天舟的眉头几不可察地蹙起,指节无意识地叩了叩桌面:“她心情怎么样?”
“你说的‘几个熟人’,除了大哥大嫂,还有谁?”
“还有一个年轻女孩,一个年长些的女人,另外……还有两个长得很周正的小男孩。”
霄鹰顿了顿,补充道,“看当时肖大夫人的神情,似乎不太想让夫人靠近那两个孩子。”
“我知道了。”肖天舟应着,声音压得更低,“夫人休息了吗?”
“元姨说,夫人刚躺下。”
“嗯。”肖天舟点头,“下午她若再出门,立刻给我打电话。”
“是。”
挂了电话,办公室里瞬间恢复寂静,只剩下中央空调的低鸣。
肖天舟闭上眼,靠在宽大的真皮座椅里,指腹用力掐着眉心。
这五年来,安念几乎不跟他说一句话,更不许他靠近三尺之内。
她清醒后,他请了无数心理医生,得到的结论惊人地一致。
她选择性遗忘了云岚的尸体,被送到面前的那一幕,其余的记忆,分毫未差。
他至今记得她刚醒时的样子。
嗓子哑得像被砂纸磨过,眼睛红得像燃着的火,死死抓着他的胳膊问:“云岚呢?我的云岚呢?他去哪了?”
那一刻,他感觉自己的心脏,被生生剜去一块,只能用尽全身力气,哑着嗓子骗她。
“云岚……出了点意外,去了另一个世界,很安静的地方。”
她信了。
或者说,她选择了相信。
肖天舟的喉结剧烈滚动着,眼眶不受控制地发烫。
她二十二岁跟了他,那时还是军区医院里,最年轻的军医,天真烂漫,笑起来眼里像盛着星光。
二十四岁生下云岚,他当时正忙得脚不沾地,全靠大哥大嫂帮着照看她们母子。
后来为了卧底任务,他故意扮作堕落的模样,跟家里闹得不可开交,爸妈气得发抖,逼他断绝关系。
安念什么都没问,只是默默收拾了行李,带着刚满三岁的云岚,搬出了肖家。
那时的云岚,正是最可爱的年纪,粉雕玉琢的,却偏偏继承了他骨子里的执拗。
记忆像把钝刀,反复切割着他的神经。
肖天舟的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牙关咬得死紧,无声的泪水顺着眼角滑落,砸在深色的西裤上,晕开一小片深色的痕迹。
他的云岚,还不到五岁啊。
那天,亡命之徒把孩子从幼儿园门口抓走,带到他面前。
那些人用刀抵着孩子的脖子,问云岚认不认识他。
小小的孩子咬着牙,摇了摇头,声音带着哭腔却异常坚定:“不认识。”
他们用烟头烫他的胳膊,孩子疼得浑身发抖,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却还是重复:“不认识。”
直到最后……
肖天舟猛地攥紧拳头,指甲深深嵌进掌心,血腥味在口腔里弥漫开来。
那一幕,他永生永世都忘不掉。
孩子最后看他的眼神,不是恐惧,而是一种他读不懂的……决绝。
这件事,成了笼罩在肖家头顶的阴霾。
当时大哥肖天宇,第一时间反应过来不对劲,连夜调动所有资源配合他,硬生生将那群亡命之徒一网打尽。
抓捕过程中,大哥的左臂中了一枪,子弹擦着骨头过去,万幸没伤到心脏。
可那又怎样?
他的云岚,再也回不来了。
安念的世界里,孩子只是“出了意外”,可他的世界里,每一天都在重复那场凌迟。
办公室的灯光惨白,映着肖天舟痛苦的侧脸。
他缓缓睁开眼,目光重新落回那张旧照片上,指尖轻轻拂过照片里儿子的笑脸。
声音低哑得,像从地底爬出来:“云岚……爸爸对不起你……”
窗外的霓虹依旧闪烁,却照不进这方,被痛苦浸透的角落。
有些伤口,时间永远无法愈合,只会在每个寂静的深夜,隐隐作痛,提醒着他曾经失去过什么。
半个小时后,肖天舟办公桌上的电话再次响起,屏幕上依旧是“霄鹰”的名字。
他指尖一顿,接起时,声音还带着未散的沙哑:“说。”
“肖董,夫人醒了。”
霄鹰的声音透过听筒传来,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异样,“她说要出门。”
肖天舟下意识地抹了把脸,掌心的粗糙蹭过泛红的眼角,哑声追问:“她要去哪里?”
电话那头沉默了两秒。
随即传来霄鹰带着点不可思议的语气:“夫人说……要去海城的大悲寺。”
“大悲寺?”
肖天舟的喉结,猛地滚动了一下,心头涌上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滋味。
那座寺庙在海城郊外的山上,以清修闻名。
安念素来不信这些,怎么会突然想去那里?
他定了定神,压下翻涌的情绪:“好。你跟紧点,让司机开车稳些,别颠着她。”
“是。”
挂断电话,肖天舟起身走到洗手间,打开冷水狠狠泼了把脸。
冰凉的水顺着下颌线滑落,稍稍压下了眼底的红。
这几年,他一头扎进商场,创办天舟集团。
没日没夜地谈项目、做投资,赚来的钱,一分没留,全用云岚的名字捐了出去。
他设立了专项基金会,资助贫困儿童上学。
创办了儿童福利院,收养那些失去父母的烈士遗孤。
福利院里的孩子,都亲昵地喊他“肖爸爸”,一声声软糯的呼唤,有时会让他恍惚,仿佛云岚还在身边。
可恍惚过后,是空落落的疼。
那些孩子再可爱,也不是他的云岚。
他再也听不到那个,粉雕玉琢的小家伙,奶声奶气地喊他一声“爸爸”了。
肖天舟拿起沙发上的深色大衣,顺势披在肩上,衣料滑落时带起一阵轻微的褶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