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声突兀而沉重的木鱼声响过之后，佛堂内陷入了一片死寂。
檀香的烟雾依旧袅袅盘旋，菩萨的眉眼依旧悲悯垂视，除了那一声再也无法忽略的噪音之外，一切似乎又回归了之前的静谧与和谐，仿佛刚才那句石破天惊的问话从未出现过。
林母没有再敲木鱼，也没有诵经，她只是保持着跪姿，背影僵硬，如同一尊突然被抽去灵魂的塑像。
她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
林楠也没有再追问。
有些问题，不需要回答。
沉默，本身就是最清晰的答案。
他静静地站起身，拂了拂衣袍上并不存在的灰尘，转身，步履平稳地离开了这间充斥着浓郁檀香和更深秘密的佛堂。
直到他的身影消失在院门之外，林母也未曾回头，未曾开口。
但林楠心中，已然明了。
一个能为了年幼的儿子，暗中接纳北齐钉子、布下防范小叔子后手的母亲，一个心思如此缜密、为子计深远的人，怎么会突然“情深义重”到忍心抛下尚在襁褓、完全依赖她的亲生骨肉，选择“殉情”？
这不合逻辑，也不合人性。
而在这深宅内院，有能力、有手段，能够做得如此干净利落、毫无破绽，让一位当家主母的“自尽”看起来合情合理的……
只能是另一个掌家更久、根基更深、对后宅掌控力更强的女人。
鼻尖似乎还缭绕着那挥之不去的、试图掩盖一切的厚重檀香气味，林楠在走出院落的最后一刻，回头望了一眼那在晨曦中显得格外宁静肃穆的佛堂。
佛前长拜，青灯古卷，声声诵念……
母亲，您所求的，到底是什么？
等林楠来到花厅时，林婉清已经等了他有一会儿了，见他进来，随口问道：“怎么耽搁了这么久？早膳都要凉了。”
林楠面上早已恢复了平日的从容，他自然地笑了笑，语气寻常：“去母亲院里问了安，说了会儿话，这才来晚了。”
听闻是去了母亲那里，林婉清沉默了一瞬，脸上掠过一丝复杂难言的神色。
最终只是淡淡道：“母亲如今心静，早课要紧，没事儿……还是少去打搅她清修吧。”
她对母亲的感情极为矛盾，既心疼她承受不住打击的脆弱，又难免埋怨她就此撒手，将偌大一个国公府和外面的风刀霜剑全都扔给了自己这个未出阁的女儿独自承担。
林楠看着姐姐眉宇间那一闪而过的疲惫，嘴唇微微动了动，但终究还是什么都没说。
曾几何时，他最讨厌那些故事里“有口难言”的主角，觉得他们优柔寡断，活该生出无数误会。
如今自己站在迷雾中央才懂，有些真相如同利刃，说出来未必是解脱，反而可能成为捅向亲人的刀。
有些真相，只能由发现者独自消化，让它永远埋葬在时光的尘埃里。
将家事暂且压下，林楠开始将目光投向外部。
处理江文柏需要时机和布局，毕竟对方身在官场，且不在京城，需要一些时间运作。
趁着这个空档，他决定先解决另一个隐患——谢璟。
他是无论如何也不愿意姐姐嫁给谢璟这种人的。
外表光风霁月，内里却蝇营狗苟，关键时刻毫无担当，只知算计自身得失，这样的窝囊废，根本配不上他姐姐的聪慧与刚烈。
然而，现实是，因为他这次的顺利归来，没有发生后续一系列戏剧性事件，谢璟眼下在京中众人眼中，依旧是那个家世优越、前途光明、且与林家关系紧密的“佳婿”人选。
林婉清对这桩婚事虽谈不上多热烈，却也并无明确的反对。
难道要他为了揭穿谢璟那虚伪的真面目，就故意设计让自己受伤遇险，重新走一遍原主的苦路，好让谢璟有机会表演他的“深情”与“无能”吗？
林楠心中嗤笑一声。
谢璟也配他牺牲那么大？
他林楠的安危，他林家的名声，岂是用来给这等小人搭台唱戏的筹码？
不过几日，关于谢璟的详尽调查便呈到了林楠案头。
他垂眸细看，指尖轻轻敲击着桌面，看到某处时，动作蓦地顿住。
随即，他低低地笑了一声，只是那笑声里淬满了寒意，眼底更是没有丝毫笑意。
“好，好一个谢璟……还真是有取死之道。”
他拿起那几张轻飘飘却重若千钧的纸，径直去寻林婉清。
“姐姐，”林楠将证据递过去，声音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谢璟胆大包天，竟在婚前便弄出了庶长子。这般羞辱，我们林家不受。这门亲事，必须退。”
林婉清愕然抬眸，接过那叠纸，目光飞速扫过，脸色一点点白了下去。
捏着纸张的指尖控制不住地微微颤抖。
她再如何聪慧刚强，终究只是个十六七岁的少女。
纵使明白高门联姻，夫君三妻四妾实属寻常，心底也曾悄悄藏过一份关于“举案齐眉”的微末期盼。
如今这白纸黑字，不仅击碎了那点憧憬，更是将她与林家的颜面，踩在了脚下。
可愤怒过后，林婉清声音沙哑，态度却很明确：“这门亲事，不能退。”
林楠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不能退？”他眸色骤沉，声音里压着火星，“事到如今，姐姐难道还对谢璟存有几分情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