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楠和林婉清沿着花园蜿蜒的石子路，并肩缓缓而行，月色洒在两人身上，映出长长的影子。
方才私牢中的血腥与真相，让空气都显得格外凝滞，谁也没有先开口说话。
良久，林婉清仰头望着天际那轮清冷的明月，没有看林楠的神色，声音轻得仿佛会被夜风吹散：“小楠，我们林家人……经不起更多的损失了。”
林楠脚步微顿，立刻明白了姐姐的言外之意，他干脆把话挑明，语气平静：“姐姐，你是觉得，我会因为大嫂的事，迁怒到小侄子身上吗？”
林婉清转过头来看他，月光下她的眼眸清澈却带着深深的忧虑，她没有说话，但那沉默本身就是一种回答。
林楠失笑，摇了摇头：“你把我想成什么人了？我还不至于糊涂到跟一个什么都不懂的奶娃娃计较。”
“可是大嫂她……”林婉清欲言又止。
“怎么说呢？”林楠神色坦然，并无多少愤懑，“我承认，得知真相的那一刻，心里确实有些生气，有些不舒服。但冷静下来想想，也并非不能理解。她是我大嫂，但更是小侄子的亲生母亲。”
“一个母亲在失去丈夫、孤儿寡母前途未卜的情况下，为自己的孩子百般谋划，甚至留下一些极端的手段以求自保……从她的立场看，是可以理解的。”
他语气甚至带上了一丝淡淡的怅惘：“说实话，我其实……有些羡慕小侄子。他有一个肯为他算计到这一步的母亲。”
林婉清显然也想到了他们那位早已躲入小佛堂、将一切风雨都抛给子女的母亲，眉头不自觉地深深蹙起，心中五味杂陈。
林楠很快甩开那点情绪，语气重新变得轻松：“再说了，大嫂这不根本没对我造成什么实质性的伤害吗？她的后手，也是在预设‘我要对小侄子不利’这种极端情况下才会动用。这就更怪不得她了。”
他看向林婉清，眼神真诚：“退一万步讲，就算我对大嫂心存不满，也不至于因此就去伤害小侄子啊？小侄子不仅是大嫂的儿子，他更是大哥在这世上唯一的血脉！大哥从小到大，可从未有半点对不起我。错的是江家人，是江文柏！小侄子，他姓林！”
他最后斩钉截铁道：“所以，姐姐，你把心放回肚子里。我林楠还不至于糊涂到做那种让亲者痛、仇者快的蠢事。”
听了林楠这番条理清晰、情真意切的话，林婉清悬着的心才算是彻底放了下来，脸上露出了如释重负的笑容。
“那……江文柏，你打算怎么做？”她转而问到正题。
“哦，这个简单，”林楠一脸理所当然，“找个机会绑了，严刑拷打，问清楚当时战场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他具体做了什么手脚？” 他完全是实话实说。
林婉清却只当他又在信口开河，嗔怪地拍了他一下：“又开始胡说八道！没个正形！”
在她看来，他们现在一点直接证据都没有，仅凭几个奴仆的指认，很多关节还模糊不清，怎么可能就直接对朝廷命官动用私刑？
这简直是天方夜谭。
林楠笑了笑，也不多辩解。
走到林婉清的院门口，她停下脚步，神色间有些踌躇，最终还是开口道：“小楠，你不要觉得姐姐不疼你。你受了委屈，我还要你顾全大局，不要追究。你要知道，这世界上，再没有比我们姐弟更亲近的人了。如果……如果你真的出了事，姐姐一定会不惜一切代价，哪怕拼上性命，也要为你报仇雪恨！可是小侄子他……”
林楠打断她，语气温和而笃定：“好了姐，你不用解释这么多。你的心意，我都懂。我们是一家人。”
林婉清认真地看着他：“对，我们是一家人。所以姐姐希望，我们之间有什么话都能像今晚这样摊开来说，不要有任何误会和猜忌藏在心里。你若是有什么不满，也一定要告诉姐姐，好吗？”
“好好好，我答应你。一定有什么说什么，绝不藏着掖着。”林楠让自己看起来无比真诚，好不容易才将仍有些不放心的姐姐哄回了院子。
独自站在幽静的月色下，林楠脸上的轻松渐渐收敛。
他回味着姐姐的话，嘴角勾起一抹难以察觉的弧度。
一家人，有话摊开说吗？
可惜，有些话，注定无法摊开说。有些真相，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尤其是，当怀疑的种子，已经种向了最意想不到的人时。
第二天，清晨。
林楠再次来到了母亲居住的院落，走进了那间檀香缭绕的佛堂。
林母正跪在蒲团上，敲着木鱼，低声诵经，神情是一如既往的宁静与祥和。
林楠没有说话，只是安静地跪在了母亲身边的另一个蒲团上，同样双手合十，对着那尊悲悯的菩萨像拜了拜。
佛堂里只有木鱼规律而轻柔的敲击声，和母亲低缓的诵经声。
就在这片看似能洗涤一切尘埃的静谧中，林楠望着菩萨低垂的眼眸，冷不丁地，用一种平静到近乎诡异的语气，轻声问道：
“母亲，是您……动手杀了大嫂吗？”
“咚——！”
林母手中匀速敲击的木鱼槌，猛地一顿，随即重重地敲落在木鱼上，发出一声异常沉闷、突兀的巨响，回荡在寂静的佛堂之中，久久不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