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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进阳笑了笑,没直接接话:“别着急,有话好好说,别伤了彼此和气。”
“来,先喝口茶,定定神。”
放下茶杯后,李进阳斟酌片刻,正式表态:
“场面话就不多说了。”
“接下来谈谈我的看法。”
“刘光齐为什么借钱,陈先生心里应该清楚——你们怕是设了局、下了套吧?”
“要不是被你们设计,他也不会找你们借钱,对不对?”
陈马表情一僵,支支吾吾说不出话。
心里暗想:这还用说吗?
不使点手段,谁会傻到去借**?
从古至今,放贷这行都得耍点花样,不是设**,就是用**计,反正都是见不得人的套路,专挑人的软肋下手。
现在说这些,简直是对他们这行的不尊重。
有本事当初别借,借了才说中了圈套,这也太迟了吧?
陈马缓了缓情绪,开口道:“李主任,既然您出面,咱们就打开天窗说亮话。当初我们确实使了点办法才把钱借给刘老板,谁让他当时装得像个有钱人,被我们盯上了呢。”
“不过今天我也看明白了,您请我们出来是想调解。行,我老陈愿意给您这个面子。”
“刘老板还欠四千七,我抹个零,只要他还四千整,这事就算翻篇。您看怎么样?”
这面子给得不算小。
毕竟如今京城一间房也不过几百块钱。
陈马一口气免掉七百,相当于一个八级技工将近一年的积蓄。
“大哥……”陈马身后的小弟忍不住出声,满脸不甘。
他狠狠瞪着李进阳,眼神里几乎要喷出火来。
一句话就抹掉了七百块的债——凭什么?
他们这行看着来钱快,可风险也高,开销还大。挣来的钱要先上交份子,再扣除各种花费,剩下的弟兄们分一分,最后能揣进自己兜里的根本没多少。
就拿这趟来说,几个人抛家舍业跟着刘光齐跑到京城,光是开销就不少。求人开住宿、买票的介绍信要打点,在京城找落脚处也得花钱。人吃马嚼这么些天,又是一笔支出。最后算下来,每人可能就分个几百块。
看着不少,可肥羊不是月月都有,有时候半年都碰不上一桩生意。陈马这一开口,开销省不了,上缴的份子钱也不能少,这窟窿从哪儿补?还不是从他们弟兄几个的利润里扣。
小弟们心里都憋着火。
陈马一摆手制止了他,递过去一个严厉的眼神。见李进阳不吭声,他又苦口婆心地劝:
“李主任,干什么都不容易。您是领导,风吹不着雨淋不到,不知道弟兄们把脑袋别在裤腰带上挣钱的难处……说实话,这个面子给得够大了。您在津门随便打听,我老陈给谁免过账?也就是头回见您,想交个朋友。”
李进阳笑了笑,转头看向刘光齐:“光齐,你怎么说?陈兄弟这处理方案,你能接受不?”
刘光齐脑门上的汗唰地就下来了。
他怎么可能接受?别说抹掉七百块零头,就算四千块全免了,他也拿不出钱来——有钱也得先填布庄账上的窟窿,哪还有钱喂这些吸血鬼?
他抬手擦了擦额角的汗,哀求地望向刘海忠:“爹……”
刘海忠心里发慌,对李进阳恳求道:“陈老板说的数目我们实在拿不出来……家里确实困难,四千块就算砸锅卖铁也凑不齐。您看能不能再商量商量?”
李进阳笑了笑没接话,目光转向陈马。
意思很明白——他对这个答复很不满意。
陈马还没开口,他身边性子急的弟兄先忍不住了。他们这行是把脑袋别在裤腰上讨生活的,走到哪儿不是被人敬着?今天大哥已经退了一步,对方居然还得寸进尺!
他不敢冲李进阳发火,就冲着刘光齐骂开了:
“操!真当兄弟们是吓大的?在津门混也不打听打听刀爷是谁,陈马又是谁?想赖我们的账,**吃了熊心豹子胆?”
“刘光齐我告诉你,剩下的四千块少一毛都不行!赶紧凑钱,不然……”
他眼神凶狠,吓得刘光齐直哆嗦。
陈马等手下骂完才装模作样地喝止:“胡说什么!有话不能好好说?打打杀杀的那是旧社会!”
转头又对李进阳赔笑:“李主任,对不住,这小兄弟没念过书,说话没轻重,您别往心里去。”
李进阳简直要笑出声。
自从聋老太去世、易忠海认怂、傻柱他们见他就绕道走之后,还真没遇到过这么愣头青的人。
他抬手打断陈马,都懒得跟他多话。
往后一靠,盯着刚才叫嚣的弟兄笑道:“别停,有话直说。刀爷是什么人?陈马又是什么人?”
“我见识少,还真没听说过。今天正好听你说道说道——说,我听着。”
他虽是笑着说的,但那眼神冷得像冰。
刚才还气势汹汹的弟兄被他这么一看,只觉得后背发凉。
心里顿时咯噔一下:
坏了,冲动了。
这位领导看起来不太好对付!
“刀……刀爷……”
他支支吾吾半天,说不出话来。
陈马见状,站出来打圆场:“现在都新社会了,哪还有什么刀爷?那是刀先生,刀先生是守法良民!我陈马也是刀先生雇的。”
“李主任,您时间宝贵,别为这点小事费神。您看我刚才提的处理意见,能接受吗?”
“您放心,事后绝不会让您白忙,刘家给多少,我们一分不少。”
“要是继续为难我们兄弟,就算我陈马答应,后边几个小年轻也不听。他们年纪小、脾气冲,到时候场面就不好看了。”
此时他已不再理会刘光齐,直接问李进阳。
话里意思很清楚:刘家态度不重要,重要的是您李主任怎么看。
我们真心不想和您作对,想交您这个朋友。
您要是同意我刚刚说的,就别插手了,我们自有办法让刘家掏钱。事成之后,您也少不了好处。
要是行不通,那就别怪我们兄弟不客气。
“李主任……”
刘光齐近乎绝望地望向李进阳,生怕他不想和这帮人撕破脸,顺势答应下来。
老刘却淡定得多,甚至彻底放下心来。
他虽然不聪明,但跟着李进阳混了近一年,也摸清了李进阳的脾气——他吃软不吃硬。
陈马要是一直低姿态好好说话,说不定真能拿到点钱。
可他竟敢威胁李进阳。
老刘要不是顾及场合,差点笑出声。
这事,稳了。
谈判正僵持不下。
李进阳的秘书敲门进来:“李主任,您有个重要会议马上开始,您看……”
李进阳抬手瞥了眼腕表,吩咐道:“叫司机备车,我稍后就到。”
秘书离去后,李进阳望向垂首不语的陈马,见他面色难看,便含笑开口:“陈兄弟,今日暂且到此为止。你也瞧见了,我行程确实紧张,改日再寻机会细谈。”
“至于你们与刘光奇的债务纠纷,不妨先搁置片刻。各自回去斟酌,寻个两全其美的解决之道。”
“但有句话需说在前头——四九城乃新中国的首都,凡事要**度。不论何人皆不可肆意妄为,矛盾须得通过协商化解。”
“今日先这样,失陪了。”
言毕,李进阳对陈马等人颔首示意,径直走出办公室。
众人识相地随之离去。
行至厂门外,刘海忠拽着刘光齐默然离去,未发一语。
陈马盯着二人远去的背影,牙关紧咬。
身旁性子急躁的弟兄早已按捺不住,忿忿道:“大哥,那姓李的方才那番话是何用意?什么叫不准胡来?”
不待陈马开口,绰号臭子的同伙嗤声接话:“这还不明白?分明是警告咱们,在京城讨债只能好言相商,不许威逼恐吓。若敢违逆,定教咱们吃尽苦头。”
陈马默然不语,面色铁青。
“什么?”急躁弟兄怪叫出声,气极反笑,“他说的什么浑话?”
“咱们干的就是放印子钱的营生!不使些手段整治那些债主,谁肯乖乖掏钱?姓李的这分明是要断咱们财路!”
“他算个什么东西!”
说着朝李进阳轿车消失的方向狠狠啐了一口。
众人皆愁眉不展。
此话确实在理。
若不施压,借债之人哪个愿意爽快还钱?
往日追债时,关狗笼、送花圈、泼**这些手段屡试不爽。
若非如此震慑,那些胆大妄为之徒定会装穷卖惨。唯有施以颜色,方能令其老实还钱。
如今竟勒令他们只能谈判讨债,这般下去,天下放印子钱的怕是要尽数饿死。
见陈马面色阴沉,暴躁的小弟急声道:“大哥,这还有什么可犹豫的?你该不会真打算听那姓李的摆布吧?”
“管他那么多干嘛!照咱们自己的路子走就对了。要我说,就是之前对刘光齐下手太轻,他才敢耍心眼。赶紧把人绑了,狠狠收拾一顿,保准他服服帖帖像条狗。”
“等钱一到手,那姓李的就算再横,又能拿咱们怎么样?难不成还敢硬抢?”
“都是给他脸了,真把自己当个人物!”
“……”
陈马头疼欲裂,一时也没了主意。
说实话,他并不想和李进阳撕破脸。看对方今天的架势,就知道不是一般人物。
和这种人硬碰硬,很容易吃亏。
老话说得好,民不与官斗。
但眼下的情况,不是他想不想惹李进阳,而是根本别无选择。
钱就摆在眼前,总不能眼睁睁放过。
几千块钱,到手够兄弟们舒舒服服过上好一阵子。
“臭子,你怎么看?”
陈马转向队伍里脑子灵活的臭子问道。
“大哥,大串说得也有道理。”臭子皱着眉说,“看今天这情形,李进阳压根没把咱们放在眼里。这时候去谈,刘光齐肯定不会老实交钱。”
“咱们做事得按自己的节奏来,不能被他搅乱阵脚,否则越拖越麻烦。”
暴躁小弟没料到臭子竟会赞同自己,咧嘴拍了拍他肩膀:
“臭子可以,难得见你硬气一回。”
臭子白了他一眼:“大串你少来这套,你纯粹就是个莽夫。全照你说的做也不行。”
“在京城地界把李进阳得罪透了,你信不信咱们连城都出不去?”
“我的意思是速战速决,提前备好车票,从刘光齐手里弄到钱立刻撤。”
“打他个措手不及。”
“等咱们回了津门,李进阳就算在京城再横,手也伸不到咱们地盘上来。我就不信他还能追到津门来撒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