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沈惊鸿和林薇的身影出现在山脊凹地边缘时,营地几乎陷入了一种难以置信的寂静,随即爆发出压抑的、充满希望的骚动。
“是林姑娘!林姑娘回来了!”
“还有一个人……是……是沈参谋!沈参谋来了!”
周老伯和翠儿最先反应过来,激动地迎了上去。营地里的其他人,无论是还能行动的,还是躺在担架上的,都挣扎着抬起头,望向那两道如同从天而降的身影。
林薇的脸上带着疲惫,但眼神明亮,她快步走到伤员身边,蹲下检查情况。而沈惊鸿的出现,则像一剂强心针,瞬间稳住了所有人惶惑不安的心。他虽然没有穿着军装,但那沉稳如山的气质、锐利如鹰的眼神,无声地宣告着主心骨的归来。
“沈参谋……”几个还能说话的伤员,声音哽咽。
“同志们,乡亲们,我回来了。”沈惊鸿的目光扫过一张张憔悴而期盼的脸,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大家受苦了。但现在不是说话的时候,我们必须立刻转移!”
没有多余的寒暄,他直接切入正题。情况危急,容不得丝毫耽搁。
沈惊鸿迅速查看了营地的情况和剩余物资,眉头紧锁。情况比他预想的还要糟糕。伤员的情况在恶化,仅存的一点食物根本无法支撑长途转移。
“能带走的全部带走,带不走的就地掩埋,不能给鬼子留下任何线索。”沈惊鸿下达指令,语气果决,“周老伯,你带几个熟悉山路的人在前面探路,注意清除痕迹。翠儿,阿土,你们协助林姑娘照顾重伤员。其他人,跟上!”
在他的指挥下,原本有些混乱的营地立刻高效运转起来。人们强撑着虚弱的身体,互相搀扶着,抬着担架,跟着周老伯,沿着沈惊鸿指示的、通往“落鹰涧”的隐秘小路,开始了又一次艰难跋涉。
沈惊鸿和林薇走在队伍的最后,负责断后和清除痕迹。林薇看着沈惊鸿熟练地用树枝扫平脚印,将踩倒的草丛恢复原状,甚至利用地形制造假象误导可能的追兵,心中充满了钦佩和安心。有他在,仿佛再大的困难也有了克服的可能。
“药品……”林薇看着前方担架上因颠簸而痛苦呻吟的伤员,忧心忡忡地低语。
沈惊鸿的动作顿了顿,目光望向黑水镇的方向,眼神深邃:“会有办法的。我们先安全抵达落鹰涧。”
他没有多说,但林薇从他紧抿的嘴角和眼中一闪而过的寒光,看出他心中已然有了决断。她没有再问,只是默默地跟在他身边,尽自己所能帮忙。
苏州,日军旅团临时指挥部。
中村一男脸色阴沉地看着桌上的战报。“钉子”小队如同人间蒸发,几次围剿都扑了空,反而在木渎镇外又损失了两名士兵。天平山区域的抵抗分子和民众也踪迹全无,仿佛被山林吞噬。
“废物!一群废物!”
他猛地将战报扫落在地,胸中的怒火几乎要喷薄而出。他精心策划的“梳篦”行动,尚未正式展开,就被这几只“老鼠”搅得焦头烂额,颜面尽失。
“报告中佐阁下,”参谋小心翼翼地汇报,“根据各部队反馈及情报分析,抵抗分子残部及转移民众,很可能已向西南更深处的山区,如‘落鹰涧’、‘鬼见愁’等险要地带流窜。这些区域地形复杂,搜剿难度极大。”
“落鹰涧……”中村走到巨大的军事地图前,手指点向那片被标记为极度危险和未知的区域,眼中闪烁着冰冷而残忍的光芒,“他们以为躲进深山老林,我就拿他们没办法了吗?”
他转过身,下达了新的命令:
第一,暂停大规模、高成本的拉网式搜山,改为小股精锐部队,伪装成当地猎人或山民,进行渗透侦察,重点摸清“落鹰涧”等区域的地形、水源和可能的人口聚集点。
第二,加强经济封锁。严格控制所有通往山区的物资,尤其是粮食、药品和盐。征调所有山区边缘的村庄,实行严格的保甲连坐制度,切断抵抗分子一切可能的外援和情报来源。
第三,动用空中侦察。虽然效果有限,但定期派侦察机飞越可疑区域,进行航拍和威慑。
第四,悬赏!提高对“惊鸿”及其小队成员,以及提供抵抗分子营地准确信息的赏格!重赏之下,必有勇夫!
他要换一种方式,用饥饿、疾病和孤立,慢慢绞杀这些躲藏起来的老鼠!同时,他也要利用中国人来对付中国人!
一张更加阴险、更加漫长的死亡之网,开始悄然编织。
经过一天一夜几乎不眠不休的艰难跋涉,队伍终于抵达了沈惊鸿所说的“落鹰涧”。
这里地势果然极其险要。两侧是刀削斧劈般的悬崖峭壁,中间是一条幽深的峡谷,涧水奔腾咆哮。峡谷两侧的崖壁上,分布着不少天然形成的洞穴,大小不一,入口多被藤蔓遮掩,极为隐蔽。
沈惊鸿选择了一个位置最高、入口最狭窄、但内部空间颇大的洞穴作为临时安置点。洞穴内有渗出的山泉,解决了饮水问题。
然而,新的困境立刻摆在了面前。
食物彻底断绝。最后一点红薯干在转移路上已经分食完毕。
伤员的情况持续恶化。缺少药品,伤口感染引发的高烧让几人已经陷入昏迷,生命垂危。
山洞阴冷潮湿,缺衣少被,仅靠篝火难以抵御寒意,不少人开始咳嗽,出现感冒症状。
希望仿佛只是从一个小一点的牢笼,转移到了一个更大、但同样绝望的牢笼。
林薇和翠儿用尽了一切办法,采集所能找到的所有具有消炎、清热作用的草药,煮沸唯一的破铁锅获取相对干净的热水,为伤员擦拭降温,清洗伤口。但效果微乎其微。
看着伤员们痛苦的表情和逐渐失去神采的眼睛,林薇心急如焚,却无能为力。她再次感受到了在大自然和战争面前,人类生命的脆弱与现代医学知识的匮乏带来的巨大无力感。
沈惊鸿安排周老伯带人在洞穴附近设置警戒和陷阱,他则站在洞口,望着峡谷外灰蒙蒙的天空,眉头紧锁。中村改变了策略,他能感觉到。外面的搜捕似乎松懈了,但这绝不是好消息,意味着更危险的阴谋可能在酝酿。
而眼下,药品和食物,是比鬼子更迫在眉睫的死神。
夜色再次降临落鹰涧,洞穴里篝火跳动,映照着一张张绝望而麻木的脸。伤员的呻吟声在空旷的洞穴里回荡,显得格外刺耳。
林薇靠坐在沈惊鸿身边,将头轻轻靠在他坚实的肩膀上,汲取着那微薄的温暖和力量。她没有再哭,只是疲惫地闭上了眼睛。
“惊鸿,”她轻声说,声音沙哑,“如果没有药,他们……撑不过两天了。”
沈惊鸿揽着她的肩膀,手臂收紧。他何尝不知?他比任何人都清楚缺医少药意味着什么。他看着那些曾经生龙活虎的队员,如今奄奄一息地躺在地上,心如刀割。
不能再等了!
他轻轻放开林薇,站起身,目光扫过洞穴里每一个还能动的人,最终落在了周老伯和另外两个伤势较轻、眼神尚存锐气的队员身上。
“周老伯,你留下,负责营地安全和照顾伤员。”
沈惊鸿的声音在洞穴中清晰响起,打破了令人窒息的沉默,“阿土,铁牛,你们两个,跟我走一趟。”
林薇猛地睁开眼,抓住他的胳膊:“你要去哪里?去黑水镇吗?太危险了!”
沈惊鸿回头看着她,篝火在他深邃的眼中跳跃,映出一种不容置疑的决绝:“不是黑水镇。徐先生那条线可能已经暴露。我们去弄鬼子的药。”
“鬼子的药?”林薇和周老伯都愣住了。
“嗯。”沈惊鸿点了点头,“中村把清剿重点放在山区,他派驻在前沿据点的部队,肯定配备了医疗用品。我们去找一个‘合适’的据点,‘借’点药回来。”
他说得轻描淡写,但所有人都明白,这“借”字背后,是何等的刀光剑影,九死一生!
“我跟你一起去!”林薇脱口而出。
“不行!”沈惊鸿断然拒绝,语气是前所未有的严厉,“你留在这里,大家需要你。而且,这种行动,人多反而坏事。”
他看着林薇担忧的眼神,语气放缓了些,握住她的手:“相信我,薇儿。我一定会带着药回来。”
他没有说出口的是,这也是目前唯一能打破中村封锁,并且可能获取到关于鬼子新动向情报的机会。
决断已下,再无回转余地。
深夜,沈惊鸿带着阿土和铁牛,如同三把出鞘的利刃,悄无声息地滑出了落鹰涧,融入了无边的夜色之中。
林薇站在洞口,望着他们消失的方向,紧紧握着那枚再次微微发热的凤凰胸针,心中充满了前所未有的担忧和祈祷。
惊鸿,一定要平安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