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知微慢慢把合上的纸合紧,抬手揉了揉眉心。
三日未睡,骨头像是被抽空了一样。可她没觉得松劲,反而心里越来越清楚。
她坐直身子,裴砚也跟着醒了。他看着她,没说话,只是伸手替她理了理鬓角散落的发丝。
“我想好了。”她说。
裴砚点头,“我知道你会有这一天。”
她从袖中取出一块薄片,幽蓝色,像凝固的星火。这是心镜系统的核心晶片,藏在凤印夹层里多年,从未离身。她掌心托着它,能感觉到一丝微弱的震动,仿佛还在回应她的意识。
但她不再需要它了。
她站起身,走到窗前。宫门方向已有动静,早朝的钟声即将响起。她换上朝服,素白底纹绣金线云鹤,外披深红大氅。发髻梳得一丝不苟,只簪一支白玉长簪。
裴砚也起身更衣。玄色龙袍加身,腰佩长剑。两人并肩走出内殿时,天边刚泛起青灰。
百官已在金銮殿前列队。今日无召令,但人人都知道有事要发生。皇后这几日连破药案、镇士族、救万民,威望如日中天。如今她步行而来,不乘辇轿,一步步踏上丹墀,脚步沉稳。
群臣低头行礼。
她站在阶下,面向众人,声音不高,却传得很远。
“本宫重生归来,得天助,识人心真假,辨忠奸是非。这些年,我借这能力拨乱反正,护百姓安宁。但我也明白,看得太清,反失信任;知得太多,反忘仁心。”
她摊开手掌,晶片在晨光下泛出冷色。
“此物非人所应久持。窥心夺念,终非正道。今日,我将它归还于天。”
百官抬头,面露惊异。有人低声议论,更多人屏息静听。
她抬头看向龙椅上的裴砚。
“请陛下代天下,焚此妄念。”
裴砚起身,走下龙阶。他接过晶片,手指轻轻抚过表面。那一瞬,他眼里有光闪了一下。
他转身登台,走向殿前青铜鼎。鼎中已燃起青焰,火苗跳动,映着他冷峻的侧脸。
他将晶片投入火中。
火焰猛地一涨,蓝光在火心一闪,随即化作一缕轻烟,直冲云霄。烟迹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像流星逆升,最终消散不见。
那一刻,沈知微脑中那道冰冷的机械音彻底沉寂。
她第一次,听不到别人的心声了。
她站在原地,没有动。不是因为害怕,而是因为忽然觉得轻松。就像背了多年的包袱,终于放下了。
裴砚回身,站在高台上,举臂高呼:
“我朝皇后,神机妙算,今弃外物,以德服人!自此以后,大周不靠奇技淫巧,而凭律法公义治天下!”
话音落下,宫门外鼓乐齐鸣。
百姓早已闻讯赶来,挤满广场。他们跪在地上,齐声高呼:
“皇后娘娘千岁!”
声浪如潮,一波接一波涌来。宫墙震动,屋檐上的灰尘簌簌落下。
沈知微站在高处,望着底下黑压压的人群。她想起最初重生那夜,躲在柴房角落,听着嫡母训斥,连呼吸都不敢重。那时她只想活命,只想报仇。
如今她站在这里,万人敬仰,却不再为恨而战。
她转身,看向裴砚。
他走过来,将她轻轻拥入怀中。他的手臂有力,胸膛温热。她靠在他胸前,听见心跳声,一下一下,很稳。
“这般风光,皇上吃醋么?”她轻声问。
他低头,吻了吻她的额角。
“只醋你累着。”
风从北方吹来,带着清晨的凉意。天边忽然亮起七彩光芒,极光再现,流溢如纱。
她闭上眼,嘴角微微扬起。
这一幕,像极了当年他们在雪地许愿那晚。他说要与她同棺而眠,她说要陪他走到最后。
那时她还有系统傍身,步步为营,处处设防。
现在她什么都没有了,却比任何时候都笃定。
她睁开眼,看见裴砚正看着她。他的眼神很深,像能装下整片山河。
“接下来呢?”他问。
“新政继续推。”她说,“商贾入枢密,女子可为官,医馆归朝廷统管。还有北狄的事,也该有个了断。”
裴砚点头,“你想怎么做?”
“光明正大地做。”她答,“不用再偷听谁的心声,也不用猜谁在说谎。制度在,规矩在,民心在,就够了。”
裴砚笑了。这是他少有的,毫无防备的笑容。
他握住她的手,十指相扣。
“那就一起。”
殿外呼声未停,百姓仍在跪拜。禁军列队守在宫门两侧,甲胄鲜明。远处街巷里,熬了解毒汤的棚子还没拆,药香混着烟火气飘进宫墙。
一只鸟飞过宫殿上空,翅膀拍打空气的声音清晰可闻。
沈知微抬头看天。
极光渐渐淡去,晨光洒满城楼。
她忽然想起很多年前,她还在沈家后院读书时,读到一句话:
圣人不治已病,治未病;不治已乱,治未乱。
那时候她不懂。
现在她懂了。
真正的治理,不是等毒药下锅才去救人,不是等刀架在脖子上才反击。
而是让所有人知道,作恶必有代价,行善自有出路。
她不再需要每天九次的读心,因为她已经学会用人眼去看人,用心去待人。
她松开裴砚的手,走到高台边缘。
“都起来吧。”她说。
声音不大,却让全场安静下来。
“我不是神仙,也不会永远站在高位。但我答应你们,只要我在一日,就不许任何人拿百姓性命当棋子。你们信我,我也必不负你们。”
人群久久未动。
然后,一个老人颤巍巍站起来,拱手行礼。接着是第二个、第三个……到最后,所有人都站了起来,深深弯下腰去。
沈知微看着他们,忽然觉得眼眶发热。
她扭头看了裴砚一眼。
他也正看着她,目光温柔。
“你做到了。”他说。
“我们做到了。”她纠正。
裴砚点头。
他从袖中取出一份卷轴,递给她。
“太子昨夜送来折子,说封禅大典准备妥当,只等你点头。”
沈知微接过卷轴,没有打开。
“让他去办。”她说,“天下是他的,路也该由他来走。”
裴砚看着她,“你不亲自监礼?”
“不必。”她说,“就像这系统,用了就该放。权柄也是如此。一代人有一代人的担子,我不能替他扛一辈子。”
裴砚沉默片刻,笑了。
“你说得对。”
他握住她的手,“那我陪你站完这一程。”
阳光照在两人身上,影子拉得很长。
宫门外的百姓开始散去,但仍有零星呼声传来。
“皇后娘娘千岁!”
一声接一声,不曾断绝。
沈知微站在高台,风吹动她的衣袂。她没有回头,也没有再说话。
她只是站着,像一座山,稳稳地立在那里。
裴砚站在她身边,手始终没有松开。
远处钟声又响,新的一天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