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还在吹,带着烧木头的气味。沈知微站在政殿高台边缘,指尖压着袖中那张工匠供词,纸角已经有些发皱。她刚把线索交到太子手里,转身时看见内侍快步走来,捧着一卷黄绸诏书。
“娘娘,陛下口谕,即刻宣读。”
她接过诏书,没急着打开。裴砚要动真格的了。
她知道这道旨意会是什么内容。
昨夜他批完最后一份边关战报,抬眼对她说:“士族不让路,那就让商贾上位。”
她当时没应声,只看着烛火跳了一下。
现在,火终于烧到了朝堂。
政殿侧阁里,裴砚坐在案前,手边堆着几份新报上来的户籍册。他抬头看她进来,眼神沉稳。“他们撑不住多久了。”
“你不怕乱?”她问。
“怕。”他答得干脆,“但我更怕一直不动,等到百姓也信不过朝廷那天。”
她点头,把诏书展开,放在案上。墨字清晰——《授商贾参议枢密院事诏》。从今日起,凡纳税满三年、无劣迹、通文书算学的商户,可经考选入枢密院任副使,参与军政要务。
这是破天荒的事。
她走出侧阁,沿着回廊往大殿去。路上遇到几位候见的商人,都穿着素色襕衫,站得笔直。她脚步未停,却在经过一人身边时默念启动系统。
三秒后,声音入脑:我要是能进枢密院……爹娘坟前就能立碑了……
她记下此人相貌,瘦脸,左眉有疤,名叫林慎言,江南绸缎行东主。
消息传开只用了半日。
午后,西市已有流言四起。有人说商贾掌军机,必卖国求财;有人传某巨贾已暗中勾结北狄,只等官身到手便引敌入境。街头巷尾议论纷纷,茶楼酒肆吵成一片。
沈知微坐在马车里穿过闹市,帘子掀开一条缝。她看见布庄门口站着个穿粗布衣的妇人,低头扫地。就是这里——工匠说的每月初七接头点。
她下车,走进铺子。
柜台后掌柜抬头,赔笑迎客。她不说话,只在货架间慢慢走。棉线、麻布、染料,一切如常。她走到角落,手指拂过一匹青灰布料,忽然停下。
这块布的边角,绣着一只极小的鹰。
和药丸上的印记一样。
她转身出门,上了车就命车夫回宫。途中她闭眼,再次启动系统,目标锁定街边一个蹲在墙角的孩子。三秒心声浮现:阿爷说今天不去讨饭,在这儿等红灯笼亮了就跑……不然要被打死……
她睁眼,立刻写了一道手令,交给随行车骑:“速召禁军统领,带人查京城所有挂红灯笼的香油坊,盯住午时前后出入的所有人,尤其是穿黑衣、背油篓的。”
车骑领命飞驰而去。
当晚,禁军统领亲自入宫复命。
“娘娘,二十家重点商户周边已布防完毕,便衣暗哨三百人,只待指令收网。西市香油坊确有异动,昨夜有人半夜送油,今日清晨又撤走两桶,留下的痕迹像是故意抹过的。”
“林慎言那边?”
“他府门外有两个生面孔来回走了三趟,不像买货的。”
“不要打草惊蛇。”她盯着烛火,“活捉,一个都不能漏。”
统领退出后,她独自坐在灯下翻册子。都是这些年商税记录,密密麻麻的名字背后,藏着多少被压着的人?她不知道。但她知道,今天这一局,不能输。
第二日午时,西市炸了锅。
香油坊先冒烟,接着火光冲天。百姓尖叫奔逃,三辆马车慌忙调头。其中一辆金丝襕衫的男子正要下车查看,突然三条黑影从屋顶跃下,手持短刃直扑车厢。
刀还没落下,四周屋檐窜出数十名便衣,瞬间围拢。一人挥刀格挡,被踢中小腹倒地,另两人刚想逃,脚踝被铁索套住,狠狠拽倒。
几乎同时,其余十七处商户也传来捷报:形迹可疑者共擒获二十三人,搜出火油罐、毒针、伪造的仇杀信件若干。
刺客被押进刑部大牢时还在挣扎。审讯官用刑,他咬牙不语。沈知微走进来,站到他面前。
她第三次启动系统。
三秒内,心声响起:只要杀了那个商人,我家就能分到田……妻儿不用再挨饿……士族答应过的……
她退后一步,对狱官说:“把他儿子带来。”
孩子才六岁,穿一件补丁袄子,哭着被抱进来。刺客猛地扑过去,又被铁链拉回。他跪在地上,额头磕地,终于开口:“我说!是士族家主让我干的!他们怕商贾当官,抢了他们的权!”
“谁给你的钱?”
“一个老管事……每月初七,在西市布庄后院交银袋……他说办成了,给我百亩地契……”
“你还见过谁?”
“没见过别人……但有一次我听见他们提‘鹰印’……说东西快齐了……”
沈知微记下每一句。
次日早朝,裴砚端坐龙椅,命人将刺客押上殿。
满朝文武静默。刺客当众指认三家士族主事人,说出交易时间地点,甚至背出酬金数目。有大臣试图辩解,说此乃暴民诬陷,煽动人心。
沈知微走上前。
她声音不高:“新政未行,杀机已至。你们说他是暴民,可他为何不去杀贪官,不去劫富户,偏偏盯着即将入仕的商人下手?因为他接到的命令,就是要毁掉这个开端。”
她看向那几家士族官员:“你们嘴上说着礼法纲常,背地里却雇凶杀人。你们怕的不是商贾乱政,是自己再也吃不下百姓的血。”
刺客突然抬头,嘶吼:“士族雇我!他们许我田,许我命!我不是一个人!还有十几个跟我一样的!”
她走到他面前,低头看他:“你说杀的是商贾。我说杀的是大周的将来。你为一口饭卖命,他们为保住富贵杀人。可你有没有想过,若今日他们能买你杀别人,明日也能买别人杀你全家。”
刺客浑身发抖,不再说话。
她转身,面向群臣:“这次我们抓到了。下次呢?若我不在,若陛下不在,你们是不是还要继续用刀子说话?”
她顿了顿,一字一句:“下次,杀你们自己。”
殿中无人出声。
裴砚起身,走下台阶。他没看任何人,径直走到她身边,握住她的手。
退朝钟响。
当天夜里,她坐在御书房整理案卷。烛火映着纸页,字迹有些模糊。门开了,裴砚走进来,玄袍未脱,身上还带着夜露的气息。
他一句话没说,走过来把她抱进怀里。
她靠着他,闭上眼。
“你总让孤安心。”他低声说。
她轻笑一声:“因为我比你更怕乱。”
他抬起她的脸,看着她很久,然后俯身吻她额头。他的呼吸落在她皮肤上,有点烫。
“这般狠,孤却更爱。”
窗外月光照进来,落在桌角那份尚未批复的商税清册上。册子第一页写着林慎言的名字,旁边贴着一张新报上来的考绩单——综合评定,甲等。
她伸手把册子往里推了推。
一支红签从册子中滑落,掉在地面。签上写着:西市布庄,查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