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骨粟”的嫩绿在李村田地里顽强伸展,双钥闸房每日规律的启闭声,以及那稳定流向七成上游的水流,共同构筑起一幅看似稳固的同盟图景。利益的纽带开始发挥作用,两岸公开的冲突日渐稀少,连空气中弥漫的敌意都似乎被灼热的阳光蒸发掉了几分。
然而,平静的水面之下,往往潜藏着更深的暗流。那场械斗留下的血仇,并非利益捆绑就能轻易抹去,尤其是对那些在冲突中失去了亲人的家庭,以及某些别有用心的残余势力而言。
赵家并非全然死绝。周彪虽死,其母赵氏(与赵小满同姓不同宗)却侥幸躲过清算,带着对农社、对赵小满刻骨的仇恨,以及变卖部分家产所得的一点银钱,暗中蛰伏。她不敢明着对抗如今如日中天的农社,便将恨意转嫁到了整个与农社合作的上游李家村身上,认为是他们的无能导致了儿子的惨死。眼见两村在水源上竟达成了和解,甚至可能走向合作,赵氏那扭曲的心里更是妒恨交加。
“想用水?想种粮?做梦!”昏暗的油灯下,赵氏那张因怨恨而显得格外狰狞的脸,对着面前几个被她用钱财收买的、原周彪手下的漏网泼皮,咬牙切齿地说道,“明的不行,咱们就来暗的!断了他们的根!”
一个恶毒的计划在她脑海中成形——挖掘暗渠,偷截水源!
她选择的地点极为刁钻。在白沙河上游,距离赵家屯水闸尚有数里的一处隐蔽河湾,河道在此有个不易察觉的拐弯,岸边长满了茂密的芦苇丛。赵氏指使泼皮们,从这芦苇丛深处开始,秘密向李家村主引水渠的方向,挖掘一条地下暗渠。他们昼伏夜出,行动极其小心,挖掘出的泥土也分散运走,或直接倾倒入河,不留痕迹。
这条暗渠一旦贯通,将神不知鬼不觉地将本应流入李家村主渠的部分河水,提前截走,另引他处(赵氏计划将其引入一片早已荒废、无人注意的洼地,任其白白蒸发渗漏)。届时,李家村主渠水位将莫名下降,即便农社依约放足了七成水,流到李村地头也会大打折扣。“铁骨粟”若无足够的水灌溉,同样会旱死,那“半成利”的盟约自然成了空谈,两村刚刚建立的脆弱信任必将再次崩塌,甚至引发更激烈的冲突!
几日过去,暗渠在夜色掩护下一点点向前掘进。李村主渠的水位,似乎真的有了些许不易察觉的下降,但变化微小,忙于抗旱的村民一时并未在意。
然而,赵小满对水的敏感远超常人。她每日必看“巾帼晷”和“分水尺”的数据,也密切关注着上游来水的情况。虽然数据波动在正常范围内,但她心中总有一丝难以言喻的异样感,仿佛空气中多了一丝不该有的、来自地下的潮湿气息。
这日清晨,她独自沿着河岸巡视,目光锐利地扫过每一寸土地。行至那处长满芦苇的隐蔽河湾时,她停下了脚步。河水流经此处,声音似乎有极其细微的异常,不像往日那般顺畅。她蹲下身,拨开茂密的芦苇,仔细观察河岸边的泥土。几处看似自然塌陷的痕迹,在她眼中却透着一股人为的刻意。她伸出手指,捻起一点潮湿的泥土,放在鼻尖轻嗅,除了河泥的腥气,似乎还夹杂着一丝……新鲜的、被翻动过的土壤气息。
一个念头如同电光石火般划过脑海——有人在上游偷水!挖了暗渠!
她心中凛然,却没有声张。打草惊蛇,只会让破坏者隐藏得更深。必须人赃并获,而且要当着两村人的面,彻底揭穿!
她不动声色地退回屯里,立刻找来春草姐和王二婶,低声吩咐如此这般。
是夜,月黑风高,正是挖掘暗渠的好时机。赵氏和那几个泼皮果然又出现在了芦苇丛深处,奋力挖掘着最后一段渠道,眼看就要与李村主渠贯通。
就在这时,下游河面上,悄然滑来了几艘小舟。舟上并无灯火,只有几条黑影矗立。为首的,正是赵小满。她身边站着一位驯养鱼鹰的老把式,以及几只眼神锐利、脖颈系着细绳的鱼鹰。
赵小满对老把式点了点头。老把式会意,从怀中取出几条早准备好的白色布巾,将其浸入河中,让布巾充分吸收此处的河水。然后,他小心翼翼地从一个油纸包里,取出一些捣碎的、遇此处特定水质会缓慢显色(呈现出淡红如血渍)的特殊植物汁液,均匀涂抹在浸湿的布巾上。这汁液无色,但与河中某种矿物质反应后,需一段时间才会显现。
做完这一切,老把式将这几条处理过的布巾,分别系在了那几只鱼鹰的脚爪上。
“去!”老把式一声低喝,解开了鱼鹰脖颈上的细绳。
几只鱼鹰如同离弦之箭,悄无声息地振翅飞起,在漆黑的夜空中盘旋一圈,敏锐的视觉和本能立刻锁定了上游那片传来细微挖掘声和水汽异常波动的芦苇丛!它们直扑而去!
芦苇丛中,赵氏和泼皮们正干得热火朝天,眼看大功告成,心中窃喜。忽然听得头顶风声骤起,几只巨大的黑影扑棱着翅膀直冲下来,尖利的喙和爪朝着他们胡乱抓挠!
“什么东西?!”
“是鱼鹰!快赶走!”
泼皮们被这突如其来的袭击搞得手忙脚乱,挥舞着铁锹驱赶。混乱中,系在鱼鹰脚爪上的布巾被挣脱,飘飘荡荡,有几条正好落在了赵氏和泼皮们身上,沾满了他们挖掘时溅起的泥水。
赵小满在下游看得分明,估算着时间,觉得布巾上的“血渍”应该差不多显现了,便命人点亮了火把,几艘小舟迅速朝着芦苇丛合围过去!
“什么人?!”
“不好!被发现了!”
火把的光芒瞬间照亮了这片隐秘的河湾,也照亮了赵氏和泼皮们惊慌失措的脸,以及他们手中来不及藏起的铁锹、镐头,还有那条已经挖通了大半、河水正开始丝丝渗入的暗渠!
人赃并获!
“赵氏!果然是你在搞鬼!”春草姐厉声喝道。
赵氏脸色惨白,兀自强辩:“我……我们是在清理河道……”
“清理河道?”赵小满冷笑一声,目光落在那些散落在地、以及挂在泼皮们身上、已然显现出片片淡红色“血渍”的布巾上,“那这又是什么?莫非是河神显灵,用血书警告你这断人活路的恶徒?!”
众人顺着她的目光看去,只见那些白布巾在火把照耀下,赫然呈现出斑斑点点的淡红色痕迹,在泥水浸染下,宛如干涸的血迹,触目惊心!
“血……血巾!”
“河神发怒了!”
跟来的李村村民(赵小满早已暗中通知了李老栓带人前来)见状,无不骇然变色,联想到之前的械斗流血,更是对赵氏等人怒目而视。
赵小满趁势高声宣布:“此乃天意!暗渠偷水,断人生路,天理不容!今以鱼鹰叼血巾为证,河神亦示警矣!将此等恶徒,扭送官府!”
证据确凿,又有“神迹”震慑,赵氏和几个泼皮顿时瘫软在地,被愤怒的村民和农社卫队捆了个结实。
暗渠杀机,功败垂成。 赵小满以其超凡的洞察力和果断的行动,借助鱼鹰与提前处理的布巾,不仅人赃俱获地粉碎了赵氏等人的阴谋,更以“血巾”制造出天意昭昭的舆论效果,彻底占据了道义制高点。经此一事,两村村民更加认识到破坏水源协议的危险与后果,那以利益和规则构筑的同盟,在共同应对外部威胁中,反而意外地得到了一次淬炼与巩固。然而,赵小满心中清楚,只要仇恨的种子还在,类似的危机就不会真正断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