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宫外的告示栏前人头攒动，新刷的桐油在晨光下泛着琥珀色的光泽。
文试榜单上朱砂写就的名字还带着湿润的墨香，最上方\"上官瑶\"三个字力透纸背，笔锋如鹤唳九霄。
“这上官瑶什么来头？”顶着鹿角的精怪踮着脚往前挤，犄角差点戳到前面妖怪的耳朵。
“听说是醉仙楼的头牌。”一个顶着山羊角的妖怪捋着胡须，浑浊的眼珠里闪着精光，\"赤发如焰，尾羽似雪，弹得一手好箜篌——我家婆娘上周花了五十灵叶，就为听他半曲《霓裳》。\"
旁边獐头鼠目的妖怪突然嗤笑：\"青楼的玩意儿也能当文官？怕不是把考官也迷住了吧？\"他故意提高嗓门，“谁不知道那些鸟妖最会......”
“放屁！”
清脆的童声突然从头顶炸响，众妖抬头，只见一个白毛红眼的兔耳少年正蹲在告示栏顶端，短靴上的铜铃叮当作响。
他不过十二三岁的模样，雪白的短发间支棱着对粉嫩的兔耳，怀里还抱着根比他人都高的糖葫芦。
“你们这群连探花都摸不着的废物。”少年咬碎一颗糖葫芦，红宝石般的眼睛眯成缝，“还有闲工夫嚼舌根？怕是连份跑腿的差事都谋不到，就要卷铺盖滚出妖都了吧？”
底下顿时炸开了锅。有妖怪认出来，“这不是昨日绞杀虎妖的那只兔崽子吗？！”
“小爷行不更名坐不改姓，魏小黑是也！”少年一个后空翻轻盈落地，糖葫芦棍\"咚\"地杵进青石板，“我大哥魏小白可是武试榜首——”他突然用棍尖挑起山羊妖的下巴，“要不要去演武场，让我大哥教教你什么叫真本事？”
山羊妖被戳得连连后退，狸猫妖壮着胆子嘀咕：“文试武试能一样吗？那上官瑶......”
“上官先生每天寅时就起来练剑！”少年突然暴起，糖葫芦棍舞出呼呼风声，惊得周围妖怪抱头鼠窜，“醉仙楼后院十八根铁木桩，被他劈断的能堆成小山！你们这些连他剑风都接不住的渣滓——”
“小黑。”
温润的嗓音从人群外传来，众妖不自觉地让开一条路。
只见一位戴着素白面纱的青年缓步而来，他赤红的长发用银线松松束着，发尾雪白的渐变在阳光下泛着珍珠般的光泽。月白色的广袖长袍随风轻扬，衣摆上若隐若现的鱼鳞纹随着步伐流转。
少年立刻蹿到青年身后扮鬼脸，气得那老山羊吹胡子瞪眼，拐杖都要捏碎了。
少年立刻收起张牙舞爪的模样，却还是不服气地躲在青年身后吐舌头。面纱下传来一声无奈的轻笑，“家弟顽劣，让诸位见笑了。”
就在这剑拔弩张之际，围观妖群突然如潮水般向两侧分开。
墨予执着一卷竹简悠然行来，月白长袍上银线绣的星纹在阳光下若隐若现。
他身侧半步之后，望吾一袭玄铁轻甲泛着冷光，灰白长发高高束起，蓝金异色的双眸中鎏金竖瞳锐利如刀。
兔耳少年顿时僵住，耳朵\"唰\"地竖得笔直。面纱青年身形微滞，广袖下的手指轻轻蜷起。
“魏公子。”墨予温声道，目光却似笑非笑地落在面纱青年身上，“妖王有请二位入宫一叙。”
望吾冷哼一声，铠甲随着他迈步的动作发出清脆的碰撞声。他居高临下地审视着兔耳少年，锐利的目光让少年不自觉地缩了缩脖子。
*
偏殿内，沉香袅袅。
墨予执笔蘸墨，笔尖在令文上落下最后一笔时，望吾恰好伸手来接。
两人的指尖在文书交接时轻轻相触，墨予的尾指不着痕迹地在望吾掌心一勾，惹得那号称铁血的将军耳尖发烫。
“新朝新规。”为了转移注意力，望吾清了清嗓子沉声道，声音如金铁交鸣。
他将文书递给跪在地上的两人时，铠甲上的狼首浮雕在阳光下泛着寒光，\"妖王废跪拜之礼，以后行礼即可。\"
上官瑶面纱微动，抬眸正对上墨予含笑的视线。那目光仿佛能穿透面纱，将他看个透彻。他心头一跳，立即改跪为揖，动作如行云流水般优雅。
“上官公子任学宫祭酒，招揽教书先生，教授幼妖基础知识，普及殿下发明的妖术口诀。”墨予的声音带着几分玩味，指尖轻轻敲击案几，“本官记得，醉仙楼后院确实有不少...断桩。”
面纱下的唇角微微抽动，上官瑶广袖中的手指悄悄攥紧。
望吾突然上前一步，玄铁战靴踏在地面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他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兔耳少年，铠甲上萦绕的煞气让少年不自觉地后退半步，“魏小白听命，本将军麾下副官之位，你与霜刃各领一军。七日之后...”他鎏金色的竖瞳微微收缩，“胜者留。”
“小崽子，希望你练兵的本事能比你那张油嘴滑舌的嘴强。”
少年红眸中闪过一丝不服，却在望吾凛冽的目光下渐渐软化。他撇撇嘴，不情不愿地拱手，耳朵却蔫巴巴地垂了下来，“遵命...”
偏殿的雕花木门轻轻合上，将外界的喧嚣隔绝在外。
墨予指尖轻点，一道隔音结界悄然展开。望吾这才卸下威严的气势，铠甲随着他放松的动作发出轻微的碰撞声。
“文鳐鱼...”墨予执起茶壶，琥珀色的茶汤在空中划出优美的弧线，“据记载，见文瑶则天下穰。我阅卷时便察觉他笔下的水纹有异，果然...”他唇角微扬，将茶盏推向望吾。
将军接过茶盏时，粗糙的指腹故意在墨予指尖多停留了一瞬。茶水映着他异色的双瞳，波纹间泛起细碎的微光，“那小兔崽子更可疑。拳脚间全是野路子，却能把虎妖绞杀...”他鼻尖轻耸，“身上还有股甜腻的谎味儿。”
墨予轻笑，从袖中取出一卷竹简展开，上面密密麻麻记录着考生的异常之处，“魏小白在武试报名时，说自己二百三十七岁。”他指尖在某行字迹上轻轻一点，“但昨日验骨龄，不过八十余载。”
望吾的狼耳突然竖起，铠甲下的尾巴不自觉地甩了一下，“讹兽？”他凑近墨予，带着薄茧的掌心覆上对方手背，“妖史记载说，其状若兔，言则反其真...”
“正是。”墨予反手握住望吾的手腕，拇指在他脉搏处轻轻摩挲，“这两只小东西的出现，倒是印证了我们的猜测。”他望向窗外渐沉的暮色，“殿下推行新政以来，枯竭的灵脉确实在复苏。”
殿内烛火摇曳，将两人的身影投映在青玉屏风上。
墨予倚在窗边，月光为他镀上一层银辉，发间若隐若现的桃色妖纹随着呼吸微微闪烁。
他指尖轻抚案上竹简，声音如清泉流淌，“天地的孕育之力从未断绝。我等以天地为母的灵兽灵植，最知一方水土的灵气盛衰。”
望吾的狼耳在头顶轻轻抖动，铠甲随着他靠近的动作发出细碎声响。
他伸手握住墨予的一缕墨发，发丝如流水般从他指缝间滑落，将军鎏金色的竖瞳在昏暗光线中格外明亮。
“若是没有殿下...”
“我大概会像西山那株快要枯死的灵参一样。”墨予轻笑，眼底却泛起涟漪，“慢慢凋零在无人知晓的角落。”
话音未落，望吾已单膝跪在他身前。玄铁轻甲碰撞地面发出沉闷声响，他抬手摘下护腕，露出布满伤痕的手腕。
他的指尖轻轻抚上墨予的脸颊，粗糙的指腹摩挲着眼尾那颗泪痣，“即便没有这个奇迹...”他的声音低沉如大漠风沙，“我也会踏遍三界，为你寻来续命的灵药。”
墨予怔怔望着眼前人，望吾灰白的长发从肩头滑落，发梢扫过他手背带来细微的痒意。将军头顶的狼耳因情绪激动而微微颤动，在月光下泛着银辉。
墨予眼睫轻颤，在如玉的面容上投下淡淡阴翳。望吾炽热的吐息近在咫尺，带着边塞风沙的粗粝。
“初见那日，”望吾嗓音沙哑，喉结微动，“君立于丹墀之上，虽病骨支离，犹似青松傲雪。”
他粗粝的指腹抚过墨予眼尾朱砂痣，“自那时起，末将这条性命，便如飘萍有依，孤鸿有归。”
“而我的心上人，似乎只是一个心系君王的‘良臣’。”望吾有些自嘲地哼笑一声，狼尾微动扫过墨予的腰际，那双立耳却早已暴露了他的心——
那对灰白如刀锋的狼耳此时正焦躁不安地微微后撇，似乎在后悔一时冲动将话说急。
若是阿予不应......
就在此时，墨予苍白的指尖轻抵他唇畔，“将军慎言，本官心系殿下，乃为天下苍生计。”
望吾鎏金色的瞳孔骤然收缩，头顶的狼耳危险地压低。他猛地将墨予抵在雕花殿柱上，玄铁铠甲与青玉屏风相撞，发出清脆的声响。
“天下苍生？”将军的犬齿若隐若现，声音里带着沙场血气，“那日殿下命你带领他深入迷雾寻你本体，你可知道我在边境收到消息时——”粗糙的掌心突然贴上墨予心口，“恨不能有飞天之能只怕你再遭君王之欺。”
墨予瞳孔微颤，望吾指尖传来的温度烫得他心尖发疼。窗外一阵风过，吹得案上公文哗啦作响，露出下面藏着的小巧香囊。
墨予苍白的指尖被他反手握住手腕按在头顶，月白广袖滑落，露出白皙清瘦的腕骨。望吾的呼吸顿时粗重起来，灰白长发垂落，与墨予的墨发纠缠在朱漆廊柱上。
“你看，”将军的嗓音沙哑得可怕，犬齿轻轻磨蹭着墨予颈侧淡青血管，“每次说到殿下，你连脉搏都会变快。”他忽然低笑，带着血腥气的吐息拂过墨予耳垂，“可惜...不是本将军想要的那种快。”
墨予倏地睁大双眼，还未开口便被望吾以唇封缄。这个吻带着铁锈味，像是要把百年来的隐忍与醋意都倾注其中。直到两人唇齿间尝到血腥味，望吾才喘息着退开半步。
“末将失仪。”他单膝跪地，甲胄碰撞声在寂静的殿内格外刺耳。可那双鎏金竖瞳却仍死死锁着墨予，狼尾在身后焦躁地扫动，“但若要我在君王与挚爱之间抉择......”
墨予突然俯身，以吻封住他未竟之言。这个吻温柔如三月春雨，与方才的暴烈截然不同。分开时，墨予的指尖描摹着望吾眉骨上的旧伤，轻声道：
“心系天下是臣子本分，而将军你......”
“是本官的私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