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连城的大脑宕机了。
嘴里那块饼干的甜味还没散,指尖似乎还留着她嘴唇的柔软触感。
耳朵里,却已经灌满了“宇宙观”和“道”这些一听就让人想原地去世的词。
这都什么跟什么?
伊莎贝尔脸上的慵懒和魅惑瞬间消失,恢复了那副冷淡疏离。
她瞥了一眼呆若木鸡的孙连城,眼神平淡无波,好像刚才凑在他耳边吐气如兰的女人,根本不存在。
她随手拿起一件干净的黑色工装背心穿上,动作干脆利落。
那被汗水浸湿后紧贴身体的惊人曲线,被布料遮挡,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蓄势待发的干练。
“知道了。”
她对着门外应了一声,声音不大,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道。
她没再看孙连城,从背包里拿出一个比纽扣还小的微型窃听器,抛了过去。
然后,转身拉开门,径直走了出去。
孙连城手忙脚乱地接住那个小东西,塞进耳朵。
门外的对话声清晰传来。
“女士,这边请,教授们在先知最常冥想的那棵猴面包树下等您。”
是卡隆博将军恭敬的声音。
听着渐行渐远的脚步声,孙连城一脸懵逼地瘫坐在地。
他看看手里的半盘野果,又摸了摸自己快要烧着的耳朵。
他的人生,正在朝着一个他完全无法理解的方向,疯狂脱轨。
……
猴面包树下。
夜色深沉,篝火熊熊,将几个白人学者的影子在地上拉得细长扭曲。
他们穿着熨烫平整的棉麻衬衫,与这片原始丛林格格不入,脸上带着知识分子特有的、审视一切的表情。
当伊莎贝尔在卡隆博的引领下走近时,几位哈佛教授的神情明显一滞。
眼前的女人,和他们想象中“先知的圣女”,没有半点关系。
没有飘逸长袍,只有一件最简单的黑色工装背心,一条迷彩战术长裤,一双沾着泥土的作战靴。
长发在脑后随意扎成高马尾,露出光洁的额头和那双在火光下愈发深邃的蓝色眼眸。
她身上没有宗教气息,全是野性、力量,以及一种刚从生死搏杀中走出来的危险感。
背心下,她背部的肌理清晰分明,从肩胛延伸至腰线,每一寸都绷紧着力量。
她没坐学者们特意准备的椅子,而是随意斜靠在猴面包树干上。
那个姿势,正是孙连城最喜欢用来发呆的姿势。
“我就是伊莎贝尔。”
她先开口,声音平淡,却自然掌控了全场。
“我是先知‘飞升’前,在人间的守护者与记录者。”
为首的菲利普斯教授清了清嗓子,推了推眼镜,试图用学术的严谨掩饰失态。
“伊莎贝尔女士,你好。我是人类学系的菲利普斯。”
“根据我们的研究,我们认为孙先生的行为模式,非常符合古典萨满教的范畴。他通过制造一系列‘虚假奇迹’,比如让法国建工破产,来重塑一个群体的集体记忆。请问,我们的理解,是否准确?”
他问完,其他教授都露出赞同的神情。
这套理论,是他们熬了两个通宵得出的最优解。
伊莎贝尔闻言,嘴角勾起一抹微不可见的弧度。
她淡淡一笑。
“教授,你的理论很有趣。但你用一把尺子,去测量一杯水的温度。你只看到了‘形’,却没看到‘道’。”
“先知,不是在制造奇迹。”
她的声音在夜里清晰而有力。
“他本身,就是‘道’在人间的投影。”
菲利普斯教授脸上的自信,凝固了。
“道?投影?”
他感觉自己引以为傲的学术体系,被一个玄之又玄的词,轻轻捅了个窟窿。
旁边一位经济学教授立刻跟上,语气里带着不加掩饰的质疑。
“女士,我们承认‘道’这个东方概念的复杂性。但法国建工的破产,从金融角度看,是一次堪称完美的、针对其财务杠杆和供应链弱点的精准打击。这难道不是一次精心策划的金融攻击吗?”
伊莎贝尔摇了摇头。
“你认为是攻击,是因为你站在‘果’上看。而在‘因’的层面,那只是‘道’的自我平衡。”
她的话,让几位学者面面相觑。
伊莎贝尔顺手从树上摘下一片叶子,在指尖把玩。
“无序的贪婪,遇到了绝对的秩序,结局必然是崩解。法国建工,就是那种无序的贪婪。而先知,就是那种绝对的秩序。他们的相遇,不是攻击,是宇宙规律的必然显现。就像水一定会往下流,火一定会往上烧。”
她看着那几个眉头紧锁的教授,将手里的叶子递到他们面前。
“你们,用复杂的流体力学公式,去计算风的轨迹。而先知,他只需要看这片树叶是如何飘落的。”
“你们研究的是‘术’,是如何操作规律。而他掌握的,是‘道’,是规律本身。”
“你们在用加法,把世界变得越来越复杂。而他,在用减法,把一切回归最简单的本源。”
这番话,如同平地惊雷,在几个学者的脑海中轰然炸开。
流体力学……树叶飘落……
加法……减法……
这些简单到极致的意象,却构成了一种他们从未接触过的、颠覆性的认知逻辑。
他们感觉自己皓首穷经研究了几十年的学术大厦,在这个神秘的东方女人面前,显得如此浅薄,如此笨拙。
菲利普斯教授的呼吸变得急促,他疯狂地在笔记本上记录,嘴里喃喃自语。
“天哪……这不是哲学……这是元哲学!一种凌驾于现有所有哲学体系之上的、关于本源的智慧!”
其他几位教授也如梦初醒,纷纷拿出录音笔和本子。
他们像一群第一次听课的小学生,眼中闪烁着狂热的求知欲。
一扇新世界的大门,打开了。
看着这群被自己忽悠得一愣一愣的西方精英,伊莎贝尔心中暗笑,脸上却依旧是那副高深莫测。
她站直身体,拍了拍手上的灰尘。
“先知的伟大,在于他从不解释。”
她的声音不大,却像最后的钟声,为这场讨论画上句号。
“因为‘道’,一旦被言说,被定义,被写进你们的论文里,它就不再是那个永恒的、真正的‘道’了。”
菲利普斯教授猛地抬起头,急切地问:“那……那我们该如何去理解?去接近?”
伊莎贝尔的目光,投向卡隆博将军。
卡隆博心领神会,立刻将一本烫金封面的《先知圣训录》恭敬地递了过去。
伊莎贝尔接过书,轻轻放在菲利普斯教授的手中。
“先知留给你们的,不是答案,只有‘悟’。”
她指了指那本书,蓝色的眼眸里,带着一丝悲悯和鼓励,像在看一群在知识迷宫里找不到出口的孩子。
菲利普斯教授等人如获至宝,双手捧着那本荒诞到极致的书,激动得浑身颤抖。
他们找到了!
他们找到了解开“孙学”这把终极之锁的钥匙!
……
小屋里。
孙连城摘下耳机,整个人都傻了。
他目瞪口呆地听完全程,感觉自己的世界观,被伊莎贝尔用一台超大功率的粉碎机,反复碾了一百遍。
道?投影?
加法?减法?
用尺子量水的温度?
这他妈都什么跟什么?
自己什么时候说过这些玩意儿?自己连《道德经》都背不全!
这女人……这女人简直就是个天才!
她把自己的躺平哲学,和那些自己胡说八道的鬼话,无缝衔接,融会贯通,愣是编出了一套能把哈佛教授都忽悠瘸了的全新理论体系!
当伊莎贝尔推门进来时,看到的,就是孙连城那副活见鬼的表情。
“你……你……”
孙连城指着她,嘴唇哆嗦了半天,终于憋出一句发自肺腑的赞叹。
“你比我还能忽悠啊!你这是用魔法来打败魔法!”
伊莎贝尔没理会他的震惊。
她脱掉靴子,径直走到他面前。
小屋空间狭小,她高挑的身形带来强烈的压迫感。
孙连城下意识想往后缩。
伊莎贝尔却突然俯身,双手撑在他身体两侧的地上,将他困在了墙角和她自己之间。
她刚从夜色中归来,身上带着户外的凉气和淡淡的青草味。
那股气息混合着她身体独特的、沐浴后的清香,形成一种极其复杂的、让人心跳加速的气味。
黑色的背心下,因为俯身的动作,那片惊心动魄的深邃阴影再次显现。
孙连城不敢往下看,只能被迫与她对视。
在近在咫尺的距离下,他能清晰地看到她蓝色的眼眸里,倒映着自己惊慌失措的蠢样。
伊莎贝尔的呼吸,温热地吹拂在他的耳廓上,痒痒的,麻麻的。
她的声音,又轻又低,带着一丝沙哑的、令人心悸的魅惑,像魔鬼的低语。
“或许,我才是你最虔诚的信徒呢,我的……先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