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曦的微光穿过藤蔓缝隙,在洞壁上投下破碎的金色光斑。
孙连城睁开眼,只觉浑身骨头都在抗议。
篝火早已熄灭,只剩一堆尚有余温的灰。
伊莎贝尔不见了。
她的睡袋叠得像块豆腐,安静地躺在角落。
而他那件被当成“高回报率投资”盖过去的破旧外套,同样被叠得方方正正,安放在睡袋之上。
人呢?
孙连城一个激灵,困意全无。
机会!
他猫着腰爬起来,竖起耳朵,洞外除了清脆的鸟鸣,再无其他声响。
一定是去打猎了。
以那个女人的恐怖身手,这趟出门,至少要一两个小时。
天赐良机!
他摸出那台军用三防手机,点亮屏幕。
地图上,代表自己的闪烁红点,与下一个补给点“护林员小屋”,直线距离十五公里。
跋山涉水,对别人是挑战,对他,却是通往自由的康庄大道!
他瞥了一眼角落里那件叠好的外套,心中闪过一丝说不清的异样。
但这点异样,很快就被对躺平生活那无穷无尽的向往给彻底淹没。
小娘皮,还想控制我?
道爷我走也!
孙连城脸上浮现出运筹帷幄的淡定,他感觉自己又变回了那个能决胜千里的光明区哲学王。
他没有立刻开溜,而是先在洞口附近,故意朝着反方向踩下几个清晰的脚印。
甚至折断了几根树枝,精心制造出一条虚假的逃跑路线。
做完这一切,他才像只终于挣脱牢笼的狡猾狐狸,一头扎进了通往护林员小屋的密林。
再见了,女魔头。
再见了,喷射战士的光辉岁月。
一个没有你的世界,连阳光都显得格外自由香甜。
……
理想是巡航导弹,现实是瘸腿毛驴。
孙连城很快发现,自己对原始丛林的复杂程度,想象力还是太过贫乏。
这里根本就没有路。
盘根错节的树根是陷阱,湿滑的苔藓是冰面,带刺的藤蔓是带倒钩的铁丝网。
每一样,都是他躺平路上的减速带。
他摔了不下十个跟头,身上新添的口子比旧的还多。
整个人,又恢复了那副刚从泥石流里被挖掘出来的出土文物造型。
但一想到能彻底摆脱那个女人的监视,他就感觉四肢百骸都充满了力量。
他一边喘着粗气,一边在心里给自己画饼。
快了,快到小屋了!
到了那里,补充食物和水,然后就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
他甚至开始规划未来:找个更隐蔽的山洞,种点土豆,养两只鸡,彻底实现自给自足、与世无争的田园躺平。
这,才是“归”字的真谛啊!
黄昏时分,当他拨开最后一片巨大的芭蕉叶,看见那座孤零零矗立在林间空地上的木屋时,激动的泪水差点喷涌而出。
他做到了!
他靠着自己的双腿,征服了这片该死的丛林!
他扶着膝盖,剧烈喘息,脸上是属于胜利者的、劫后余生的狂笑。
然后,他推开了那扇虚掩的木门。
屋内的景象,让他脸上的笑容,一寸寸凝固。
夕阳的余晖,像融化的黄金,从干净的窗户流淌进来。
一张被擦得反光的木桌上,摆着一盘洗得水灵灵的野果。
一个身影,背对着他,安静地坐在桌边。
那人穿着一件干净的白色工字背心,手臂搭在桌上,肌肉线条紧实而流畅。
她的长发被随意挽起,露出一截白皙优美的后颈,在金色的光线里,仿佛在发光。
听到开门声,她缓缓转过身。
是伊莎贝尔。
她脸上没有半分意外,只是懒洋洋地抬起眼皮,扫了一眼门口那个泥猴般的孙连城。
接着,她举起手中一个无比熟悉的搪瓷杯——正是孙连城从项目部带出来,上面还印着“劳动最光荣”的那个——朝他晃了晃。
然后,慢悠悠地,喝了一口热气腾腾的茶。
“咕咚。”
孙连城艰难地咽了口唾沫,喉结剧烈滑动。
他想不通。
他明明制造了假路线。
他一路狂奔没有停歇。
他甚至抄了地图上标明的近道。
她是怎么赶在自己前面的?难道真是飞过来的?
“跑够了?”
伊莎贝尔的声音打破了死寂,带着猫捉到老鼠般的慵懒笑意。
“回家的路,可不好找啊。”
孙连城的大脑彻底宕机。
一种被智商、体能、乃至命运全方位碾压的挫败感,如潮水般将他彻底淹没。
他感觉自己就是那只翻了十万八千里的猴子,一抬头,却发现自己还在如来佛祖的手掌心里撒尿。
“你……你怎么……”他结结巴巴,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
伊莎贝尔没有回答,而是从桌上拿起一个黑色的卫星电话,随手抛了过来。
孙连城下意识接住。
“你的信徒们,都快把坎巴翻过来了。”
伊莎贝尔站起身,走到窗边,伸了个懒腰。
那个动作,让她惊心动魄的曲线在夕阳下形成一道摄人心魄的剪影。
“一个从哈佛来的学者团,指名要见我,问你的事。”
她转过身,嘴角勾起一抹戏谑的弧度,那双蓝色的眼睛里,全是看好戏的愉悦。
“你说,我该怎么向他们介绍你?”
她顿了顿,目光从上到下,在他那身破烂不堪、沾满泥污的衣服上巡视了一遍。
“一位……喜欢在野外进行行为艺术的‘神明’?”
“噗——”
孙连城感觉一口老血堵在喉咙里,气得浑身发抖,却一个字都骂不出来。
侮辱!
这是赤裸裸的、对他躺平事业的终极侮辱!
他把卫星电话往桌上一摔,赌气地走到墙角,一屁股坐下,抱起双臂,把头扭向一边。
不理你!
道爷我跟你势不两立!
伊莎贝尔毫不在意,她甚至哼起了不成调的口哨,从一个军用背包里拿出干净的毛巾和换洗衣物。
就那么当着孙连城的面,走进了小屋隔壁那个用木板围起来的简陋淋浴间。
很快,哗哗的水声响起。
孙连城听着那水声,脑子里不受控制地浮现出某些不可描述的画面,脸颊一阵阵发烫。
他赶紧闭上眼,开始默念《道德经》。
“道可道,非常道……”
没念两句,他的肚子不合时宜地发出一阵雷鸣。
那盘鲜艳欲滴的野果,还有不知从哪飘来的、淡淡的肉干咸香,像无数只小手,疯狂挠着他的胃壁。
饿。
好饿。
尊严与饥饿,在他的内心展开了殊死搏斗。
十几分钟后,水声停了。
伊莎贝尔裹着一条浴巾走出来,一边用毛巾擦着湿漉漉的头发,一边走到桌边,拿起一块肉干,慢条斯理地吃了起来。
孙连城的肚子叫得更响了。
伊莎贝尔像是没听见。
吃完肉干,换上一身干爽的黑色训练背心和短裤,然后直接钻进睡袋,似乎准备睡了。
整个过程,她一眼都没看墙角的孙连城。
夜,渐渐深了。
小屋里,只剩下孙连城那越来越响亮、越来越悲愤的肠鸣。
他败了。
他向自己的五脏庙,低下了曾经高贵的头颅。
他像个做贼的,蹑手蹑脚地站起来,一步一步,朝着那张摆着食物的桌子挪去。
近了。
更近了。
他的手,颤颤巍巍地伸向那盘野果。
就在他的指尖即将触碰到一颗紫色浆果的瞬间,他猛地抓起一把,转身就准备跑!
然后,他撞上了什么东西。
不是墙。
是温热的,柔软的,还带着沐浴后淡淡清香的人体。
孙连城浑身一僵,缓缓抬起头。
伊莎贝尔不知何时,无声无息地站在了他身后。
她刚洗完澡,身上还带着潮湿的水汽,黑色的背心紧紧贴着身体,在黑暗中勾勒出惊人的起伏。
她比孙连城高出半个头,正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那双蓝色的眼眸在黑暗中,亮得像是两颗寒冷的星辰。
孙连城想后退,却发现双腿已经僵硬得不听使唤。
伊莎贝尔什么也没说。
她一手拿着一块饼干,另一只手,忽然伸出,快如闪电,轻轻捏住了孙连城的下巴。
那是个不容反抗的动作。
她微微用力,迫使他张开嘴。
然后,把那块饼干,塞进了他的嘴里。
饼干的甜味,混杂着她的指尖触碰嘴唇的异样触感,在孙连城的口腔里轰然炸开。
他整个人都傻了。
伊莎贝尔松开手,俯下身,温热的呼吸吹拂在他的耳廓上。
她的声音又轻又低,带着一丝沙哑的、令人心悸的魅惑。
“闹够了没,我的神明先生?”
孙连城感觉自己的耳朵,快要烧着了。
就在这时。
“咚!咚!咚!”
小屋的门,被突然敲响。
两人同时一惊,猛地分开。
门外,传来卡隆博将军那恭敬中带着一丝紧张的声音:
“伊莎贝尔女士,打扰您休息了。哈佛的菲利普斯教授……想请您现在过去一趟,他们说……想和您深入探讨一下,关于先知‘道’的宇宙观传播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