奶奶走了。
就在三天前,那个总是搂着我,用满是老茧的手轻抚我头顶,身上带着淡淡皂角香的奶奶,咽下了最后一口气。
她走得很不安详,枯瘦的手死死攥着我的手腕,浑浊的眼睛里是几乎要溢出来的恐惧与焦灼,一遍又一遍,用尽最后力气重复着那句我听不懂的遗言:“乖孙……记牢……别开地窖那扇门,千万别开……”
声音嘶哑,如同破旧的风箱,每一个字都带着冰冷的寒气,烙在我心上。
老屋顿时空荡得让人心慌。阳光透过蒙尘的窗户照进来,光柱里灰尘飞舞,却带不来一丝暖意,反而添了几分寂寥。
我强打着精神,开始整理奶奶的遗物。
东西不多,几件洗得发白的旧衣裳,一些零碎的生活用品,还有一个上了锁的、漆皮剥落严重的木盒子。
钥匙就压在奶奶枕了一辈子的荞麦枕头底下,冰凉的一小片。
打开盒子,里面没什么值钱玩意儿,几枚褪色的顶针,一些泛黄的信札,底层压着一把老式的黄铜钥匙,沉甸甸的,以及一张用油布小心包裹着的黑白照片。
我拿起照片。
照片边缘已经磨损,看得出年代的久远。上面是两个年轻的女人,亲密地肩挨着肩。
左边那个,笑靥如花,眉眼弯弯,正是年轻时的奶奶,鲜活,明媚,带着我从未见过的灿烂。
她的脸紧紧贴着另一个女人的脸颊,姿态亲昵无间。
我的目光移到另一个女人脸上。
心跳,猝不及防地漏跳了一拍,随即疯狂地鼓噪起来。
那女人的脸部轮廓清晰,鼻子、嘴巴、脸颊都正常,唯独该长着眼睛的地方,是两个深不见底的、圆形的黑洞。
没有眼球,没有眼皮,就是纯粹的、空洞的黑,像是照片本身被什么东西烧穿了两个窟窿,又像是两个微型的地狱入口,能将人的灵魂都吸进去。
一股寒意从尾椎骨窜起,瞬间爬满了整个后背。
这诡异的照片,和奶奶临终前那恐惧的叮嘱,有什么关联?
地窖……
老屋的确有个地窖,入口在厨房角落,盖着一块厚重的、颜色深沉的木板门,上面挂着一把几乎和我拳头一样大的老锁。
小时候我好奇想靠近,总会被奶奶严厉地喝止,那眼神里的厉色,让我从未敢逾越半步。
我把钥匙和照片放在一起,黄铜的冰冷和照片那诡异的触感交织,心里的不安像藤蔓一样疯长。
第一夜,相安无事。只有窗外风吹过老槐树的沙沙声。
第二夜,凌晨两点左右,我正睡得迷迷糊糊,一阵声音将我惊醒。
笃……笃笃……
很轻,很慢,带着一种黏腻的迟滞感。
是从厨房方向传来的。
我屏住呼吸,赤脚踩在冰凉的地板上,悄无声息地走到厨房门口。
声音清晰了些——笃、笃、笃。像是指甲,长长的、坚硬的指甲,在一下下刮擦着那扇厚重的地窖木门。
缓慢,却极有耐心。刮擦声不大,却尖锐得让人牙酸,钻进耳膜,搅得脑仁生疼。
奶奶的话音仿佛又在耳边响起:“别开那扇门,千万别开!”
我浑身冰凉,一动不敢动,冷汗浸湿了睡衣,紧紧贴在皮肤上。
那刮擦声持续了将近一个小时,才渐渐平息。我一夜无眠,睁着眼睛直到天亮。
第三天,我在极度疲惫中度过,坐立不安,任何一点细微的声响都能让我惊跳起来。
我看着厨房那个方向,地窖门安然无恙,那把大锁依旧冰冷地挂着。
我甚至怀疑昨夜是否只是噩梦一场。可心底有个声音在说:不是梦。
我把那把从奶奶木盒里找到的黄铜钥匙攥在手心,冰冷的金属几乎要被我的体温焐热。
我把它藏在了贴身的口袋里。
夜幕再次降临,像一块巨大的、吸饱了墨汁的绒布,沉重地压下来。
我缩在客厅的沙发上,耳朵却竖着,捕捉着厨房方向的任何一丝动静。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外面一片死寂。
就在我以为今夜或许能逃过一劫时,声音又来了。
但这一次,不是敲门,也不是刮擦。
是金属与金属细微的摩擦声。
“咔嚓……”
极其轻微,却清晰得如同惊雷,炸响在死寂的夜里。
是钥匙!是钥匙插入锁孔的声音!
我全身的血液仿佛瞬间冻结,四肢僵硬得无法动弹。
那把大锁……只有那一把钥匙,而我明明……明明把它紧紧攥在手里。
我颤抖地抬起手,摊开掌心。那把黄铜钥匙,安静地躺在那里,在从窗外透进来的微弱月光下,泛着冷硬的光。
那……此刻插在锁孔里的,是什么?
“咔嚓……咔嚓……”
转动的声音再次传来,带着一种生涩的、仿佛很久没有上过油的滞涩感,却又异常执拗,一下,又一下,试图拧开那把锁。
恐惧攫住了我的喉咙,呼吸变得困难。我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或许是极致的恐惧催生出的病态好奇,我扶着墙,一点一点,挪到了连接着厨房的房门后。
门上有一个老旧的猫眼。
我颤抖着,踮起脚尖,将眼睛小心翼翼地凑近了那个小小的窥孔。
猫眼视野有些扭曲,带着晕环。厨房里没有开灯,只有清冷的月光勉强勾勒出物体的轮廓。
地窖门依旧关着。
但在那扇门前,站着一个模糊的人影。
一个女人。
她的身形轮廓,像极了照片上奶奶旁边的那个!穿着一种样式古老的、颜色惨白的裙子,裙摆拖到了地上。
她背对着我,面朝着地窖门。
似乎察觉到了我的注视。
她……她慢慢地,一点一点地,转过了头。
动作僵硬,像是关节缺少润滑的木偶。
月光照亮了她的侧脸,然后,是正脸。
惨白,毫无血色,像蒙了一层死灰。
而本该是眼睛的地方是两个黑洞。和照片上一模一样!深不见底,空空荡荡,仿佛能将周围所有的光都吸进去。
她的嘴角,正一点、一点地咧开,形成一个巨大而僵硬的、完全不符合人体结构的弧度。
她在笑。
对着我笑。
那双空洞的黑眼眶,穿透了房门,精准地“锁定”了猫眼后的我。
“咔嚓!”
门外,锁舌弹开的清脆声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