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光绪年间,鲁东南有个柳家庄,庄里有个青年叫柳成,父母早亡,家中贫寒,二十好几还未娶亲。他每日挑着货担,摇着拨浪鼓,走街串巷,卖些针头线脑、胭脂水粉,赚几个铜板糊口。
这年春天,经媒人撮合,柳成终于娶了一房媳妇,名叫玉娥。玉娥生得颇有姿色,细眉杏眼,肤白如脂,本是邻村佃户之女,因家道艰难才嫁与柳成。婚后不到两月,柳成为了多攒些银钱,决定跟随商队南下贩货,这一去少说也得半年。
临行前,柳成握着玉娥的手道:“我这一去,家中全靠你照料了。西屋粮缸里有半缸米,后院鸡窝里养着五只母鸡,若缺什么,可向隔壁王婶暂借,我回来必还她。”
玉娥含泪点头:“夫君早去早回,路上小心。”
柳成又想起什么,从怀中掏出一枚铜钱,用红绳系了,挂在玉娥颈上:“这是我自幼佩戴的‘压邪钱’,据说能避邪祟。我不在时,你戴着它,夜里莫要出门。”
玉娥摸着那枚泛着青光的铜钱,点头应下。
柳成走后,玉娥初时还能谨守妇道,每日纺线织布,喂养鸡禽。但时日一长,便觉长夜难熬,寂寞难耐。
这日傍晚,玉娥正坐在院中发呆,忽听门外有人叫卖:“胭脂水粉,头绳发簪——”
玉娥开门一看,是个面貌俊俏的年轻货郎,担子里琳琅满目,比柳成的货色精致许多。
货郎见了玉娥,眼睛一亮:“小娘子,买些胭脂吧?这是从江南新到的,涂在脸上如桃花般娇艳。”
玉娥摸了摸空空的钱袋,摇了摇头。
货郎笑道:“无妨,今日我与小娘子有缘,这盒胭脂便送与你吧。”说着从担中取出一盒精致的胭脂,塞到玉娥手中。
玉娥正要推辞,货郎却已挑起担子,笑着离去。
此后几日,这货郎每到黄昏便从玉娥门前经过,时而送她一支头花,时而赠她一面小镜。玉娥久旷之心,渐渐被这货郎撩动。
一个月圆之夜,货郎又来敲门,这次他手里提着一壶酒和一包熟肉。玉娥犹豫片刻,终究开门让他进来。
几杯酒下肚,玉娥面泛桃花,货郎趁机搂住她的腰肢:“小娘子这般美人,独守空房,岂不辜负了这良辰美景?”
玉娥半推半就,就此失身。
自此,货郎夜夜前来,天不亮便离去。玉娥初时还有些愧疚,久而久之,便也心安理得。
却说柳成随商队南下,生意颇为顺利,不到四月便赚够了钱,心中惦念家中娇妻,提前返家。这日行至邻县,天色已晚,便在客栈住下。
客栈老板见柳成风尘仆仆,问道:“客官这是往哪里去?”
柳成答:“回柳家庄。”
老板脸色微变:“柳家庄?客官可知那里最近闹黄妖?”
柳成诧异:“什么黄妖?”
老板低声道:“听说柳家庄近来出了一只黄皮子精,专在夜间迷惑妇人。已有好几家的媳妇被它玷污,其中一家丈夫提前回家,撞见那妖物,竟被活活吓死。官府派人查了几次,都无功而返。”
柳成心中一惊,想起家中独居的玉娥,顿时坐立不安。次日天未亮便起身赶路,恨不得一步到家。
这日货郎与玉娥缠绵至半夜,正要离去,玉娥拉住他:“今夜便留到天明吧,我夫君不在,怕什么?”
货郎笑道:“小娘子不知,我这人最怕日光,见光即死。”
玉娥只当他说笑,却也不再强留。
货郎走后,玉娥忽觉胸口发闷,原来是那枚压邪钱不知何时从衣内滑出,贴在了肌肤上。她随手将铜钱塞回衣内,翻个身又睡了。
次日黄昏,货郎来时面色苍白:“小娘子,你身上可是戴了什么辟邪之物?今日我接近你时,总觉得心神不宁。”
玉娥想起那枚铜钱,便摘下来放在枕下:“是我夫君给的压邪钱,我收起来便是。”
货郎这才欢喜,又是一夜风流。
却说柳成赶到家中,已是深夜。他推开虚掩的院门,只见屋内烛火摇曳,窗上映出两个人影。柳成心头火起,一脚踹开房门,只见玉娥衣衫不整地躺在床上,旁边竟是一只半人多高的黄毛畜生!
那畜生尖嘴长须,眼泛绿光,身后拖着一条粗大的尾巴,分明是只成了精的黄鼠狼!
黄妖见柳成闯入,呲牙咧嘴,发出一阵刺耳的尖笑。玉娥惊醒,见丈夫归来,又见身旁黄妖,尖叫一声,昏死过去。
柳成又惊又怒,抄起门闩朝黄妖打去。黄妖敏捷躲过,口中喷出一股黄烟,柳成吸入烟味,只觉天旋地转,倒地不起。
黄妖冷笑一声,身形一晃,化作货郎模样,踢了踢柳成的身体:“既然被你撞破,留你不得。”说罢,张开尖嘴,对准柳成口鼻,便要吸他精气。
就在此时,柳成怀中突然飞出一道金光,直射黄妖面门。黄妖惨叫一声,捂脸倒退,原来是柳成随身携带的一道护身符起了作用。
黄妖受伤,不敢久留,化作一阵黄风遁走。
次日清晨,玉娥悠悠转醒,见柳成倒在地上,忙将他扶到床上,灌下热水。柳成醒来后,见玉娥哭诉原委,才知她也是被妖物所骗,心中既恨又怜。
柳成请来郎中诊治,又找来道士驱邪,但伤病始终不见好转。不过半月,柳成已是形销骨立,奄奄一息。
这日深夜,柳成突然从床上坐起,对玉娥道:“我刚才梦见一位金甲神人,说那黄妖本是长白山修炼三百年的黄皮子,因贪恋人间美色,才南下作恶。神人教我除妖之法,只是需你相助。”
玉娥忙问何法。
柳成道:“那黄妖最喜食鸡,尤其爱喝鸡血。你明日去买一只大公鸡,宰杀后将鸡血盛于盆中,混入黑狗血、朱砂,置于院中。再以红线绕院一周,线上挂铜钱。待黄昏时分,你如往常般在院中梳妆,诱它前来。”
玉娥犹豫道:“若此法不成,它必报复我等。”
柳成叹道:“我命不久矣,若不除此妖,它必继续害人。你按我说的做,成败在此一举。”
玉娥含泪应下。
次日,玉娥按柳成吩咐布置妥当。黄昏时分,她坐在院中,对镜梳妆。果然,不多时,货郎的身影出现在院门外。
“小娘子,多日不见,想煞我也。”货郎笑着推门,却被红线上的铜钱灼了一下,惊退半步,脸上闪过一丝狰狞。
它瞥见院中那盆鸡血,眼中露出贪婪之色,但还是警惕地环顾四周:“小娘子,院中为何设此阵法?”
玉娥按柳成所教,柔声道:“郎君不知,前日我请道士驱邪,这是道士所设。但那道士道行浅薄,已被我打发走了。这盆鸡血本是用来辟邪的,郎君若喜欢,便喝了吧。”
黄妖疑心未消,但闻到鸡血中混合的异香,忍不住一步步走近。这鸡血中混了特殊药材,对黄妖有着致命的诱惑。
它终于忍不住俯身去喝盆中鸡血。
就在此时,躲在屋内的柳成猛地拉动手中的红线,顿时院四周升起一张大网,将黄妖罩在当中。网上密密麻麻挂满了铜钱,触之即冒青烟。
黄妖惨叫连连,在网中左冲右突,忽而化为人形,忽而显出原形。
柳成强撑病体,从屋中走出,手持桃木剑,指着黄妖:“妖孽,你害人性命,淫人妻女,今日便是你的死期!”
黄妖狞笑:“就凭你这病夫,也想杀我?”说罢,口中念念有词,顿时阴风四起,飞沙走石。
就在这时,西方天际突然传来一声鹤唳,但见一位白衣老者乘鹤而来,手持拂尘,仙风道骨。
“孽畜,还敢逞凶!”老者拂尘一甩,一道金光射向黄妖。
黄妖大惊:“长白仙翁!您怎会到此?”
老者降下鹤来,对黄妖道:“你本是我长白仙山守药童子,偷吃仙丹,私逃下山,在人间作恶多端。今日我特来收你回去受罚!”
黄妖跪地求饶:“仙翁饶命,小的再也不敢了!”
仙翁不理,从袖中取出一只葫芦,拔开塞子,将黄妖吸入其中。而后转向柳成夫妇:“此妖在人间欠下的孽债,需你们自己了结。柳成,你阳寿已尽,但因除妖有功,地府特许你一夜时间与妻告别。”
仙翁说罢,乘鹤而去。
柳成知自己大限已至,对玉娥道:“我死后,你可改嫁他人,但切记守正不同,莫再被邪祟所乘。”
玉娥痛哭流涕:“夫君,是我对不住你!若非我轻浮,怎会引妖入室?此生绝不改嫁,当日夜为你祈福超度。”
次日黎明,柳成安然离世。玉娥变卖家产,在村头建了一座小庵,削发为尼,日日为柳成诵经念佛。
却说那黄妖被收入葫芦,囚在长白山下。每逢月圆之夜,山中仍会传来它的哀嚎,似乎在忏悔自己的罪过。
村中老人常说:举头三尺有神明,邪淫之事做不得。黄妖可恨,可若无贪淫之念,又怎能被妖邪所乘?这大概就是柳家庄这段传说留给后人最大的教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