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国初年,江南水乡清河县有座古桥,名曰永安。桥东住着个年轻书生叶明,家境贫寒却满腹经纶,一心考取功名光耀门楣。这叶明生得眉清目秀,待人谦和,只是性子执拗,认定的事九头牛也拉不回。
这年秋闱,叶明第三次赴省城应试。考前那晚,他挑灯夜读至三更,忽闻窗外有人轻唤:“叶公子,叶公子。”
叶明推窗望去,见一青衣老者立于月下,面容清癯,双目炯炯。
“老先生有何指教?”叶明拱手问道。
老者微微一笑:“老朽乃本省城隍座下文书,知公子明日应试,特来相告。公子命中本无官禄,然念你苦读不辍,城隍爷特准你此次高中。只是需谨记,发榜后即刻返乡,途中无论遇何人相邀,皆不可应允。”
叶明闻言惊疑不定,正要细问,老者却已隐入夜色。他揉了揉眼,只当是读书太久生了幻觉,未将此事放在心上。
不料放榜之日,叶明果然高中举人第七名。他欣喜若狂,与一众同年欢庆三日,这才收拾行装返乡。
行至半途,天色已晚,叶明投宿在一家名为“悦来”的客栈。刚安顿妥当,便听隔壁房间传来朗朗书声,循声望去,见一白衣书生正秉烛夜读。
“这位兄台请了,在下陈远,也是此番应试的举子。”白衣书生见他张望,主动行礼道。
叶明见对方气度不凡,心生好感,二人互通姓名,相谈甚欢。陈远谈吐风雅,学识渊博,对经史子集皆有独到见解,叶明不禁生出相见恨晚之感。
“叶兄既无要事,不如多住两日,你我把酒论诗,岂不快哉?”陈远热情相邀。
叶明想起那夜青衣老者的警告,本欲推辞,但转念一想,自己已然高中,何必再信这些无稽之谈?便欣然应允。
次日,陈远邀叶明同游当地名胜青龙寺。寺中有一古井,深不见底。陈远行至井边,忽然笑道:“叶兄可知这井通幽冥?今日便带你开开眼界!”
说罢竟纵身跃入井中。叶明大惊,急忙上前查看,却见井中黑黝黝的毫无动静。正焦急间,忽觉背后有人推了一把,脚下一滑,也跌入井中。
叶明只觉耳边风声呼啸,身子不断下坠,不多时竟落在一片灰蒙蒙的地界。抬头不见日月,四周雾气弥漫,隐约可见远处有座巍峨城池。
“叶兄受惊了。”陈远不知从何处转出,拱手笑道,“实不相瞒,小弟乃本地阴司的勾魂使者。那日城隍爷下令要取叶兄性命,是小弟怜你才学,特意求情,这才改作邀你来做客。”
叶明闻言如遭雷击,这才明白自己早已在客栈中猝死,眼前的陈远竟是索命阴差!他悲从中来,哽咽道:“陈某好意心领,只是家中尚有老母待养,求兄台网开一面。”
陈远叹道:“生死有命,小弟也无能为力。不过叶兄阳寿虽尽,却可在地府谋个差事,强过转世受苦。”
叶明无奈,只得随陈远进了鬼城。但见城中街市井然,鬼来鬼往,与阳世无异,只是人人面色青白,行走无声。
陈远引叶明拜见判官。那判官生得豹头环眼,声如洪钟,查阅生死簿后道:“叶明,你阳寿已尽,本该即刻投胎。念你生前品行端正,又新中举人,特许你暂留阴司,协助文书工作。”
叶明不敢违抗,只得叩谢。自此便在阴司当差,负责整理卷宗。他办事勤勉,文笔又好,颇得判官赏识。
转眼三月过去。这日叶明正在誊写公文,忽闻堂前喧哗。探头望去,见一老妇跪在堂前哭诉:“大人明鉴,老身儿子叶明赴考未归,生不见人死不见尸,定是遭了歹人毒手!求大人为老身做主!”
叶明定睛一看,那老妇不正是自己的母亲吗?只见她衣衫褴褛,白发苍苍,比分别时苍老了十岁不止。叶明心如刀绞,不顾一切冲上前去:“娘!孩儿在此!”
可叶母似乎听不见也看不见他,仍朝着判官磕头。叶明伸手去扶,却直接从母亲身体穿过。这才想起自己已是鬼魂,与阳世之人阴阳两隔。
判官翻阅生死簿,沉声道:“李氏,你儿子叶明已于三月前在悦来客栈病故,此乃天命,非人力所能为。你且回去吧。”
叶母闻言昏厥在地。叶明跪在判官面前连连磕头:“大人开恩!容我与母亲说句话吧!”
判官冷面不语,挥手令鬼差将叶母送回阳间。陈远在一旁低声道:“阴阳有别,叶兄节哀。”
当夜,叶明辗转难眠,想起母亲孤苦无依,不由泪湿衣襟。忽闻窗外有人轻叩,开窗一看,竟是当初那位青衣老者。
“老人家!”叶明又惊又喜。
老者微笑道:“老朽当初如何嘱咐于你?若你当日直接返乡,本可还阳续命三年。如今期限已过,便是大罗金仙也难救你了。”
叶明悔不当初,跪地恳求:“晚辈愚钝,悔不听老人之言。如今别无他求,只望能再见母亲一面,略尽孝道。”
老者沉吟片刻,从袖中取出一枚玉符:“也罢,老朽与你叶家有些渊源,便破例一次。这枚玉符可保你七日阳寿,你速回人间安置老母。切记,七日后的子时,自有阴差接引,万不可再延误!”
叶明叩谢不已,再抬头时老者已不见踪影。他只觉天旋地转,再睁眼时,竟躺在自家床上。母亲守在床边,见他醒来,喜极而泣:“明儿!你终于醒了!这三个月来你昏睡不醒,为娘请遍郎中都说你气息已绝,今日竟突然苏醒,真是苍天有眼!”
叶明这才知道,自己的肉身一直昏睡在家,想来是那青衣老者施法保全。他不敢说出实情,只推说大病初愈,暗中变卖家中田产,又托人在省城购置店铺,安排母亲日后生活。
第六日傍晚,叶明知大限将至,跪在母亲面前道出实情。叶母抱儿痛哭,不忍分离。
正当母子悲切之际,门外忽然传来叩门声。开门一看,竟是陈远带着两名阴差。
“叶兄,时辰已到,该上路了。”陈远拱手道。
叶明泪别母亲,正要随他们离去,忽见一道青光闪过,青衣老者现身拦住去路。
“且慢!”老者手持拂尘,对陈远道,“叶明阳寿未尽,尔等何故索命?”
陈远冷笑:“原来是城隍爷座下的青阳先生。叶明已死半年,何来阳寿未尽之说?”
青阳先生不慌不忙,取出一卷文书:“此乃东岳大帝特赦令。叶明前世曾救驾有功,本世该有七十二年阳寿。是你们阴司错勾魂魄,该当何罪?”
陈远等人闻言色变,查验文书后果然不假,连忙赔罪。青阳先生又道:“叶明魂魄离体日久,肉身已腐。尔等既铸此错,该当补偿。”
陈远与同伴商议片刻,道:“城南有富商张员外,其子昨日坠马身亡,肉身完好。不如让叶明借尸还魂,再续前缘?”
青阳先生点头应允。叶明虽不舍本来面目,但想到能继续奉养母亲,也就同意了。
次日,叶明在张府醒来,成了张家公子。他借口前世记忆未泯,执意要认叶母为义母,接到府中奉养。张员外爱子心切,无不依从。
又过月余,叶明偶遇青阳先生,问起其中缘由。老先生笑道:“那陈远本是狐仙,因修行需积阴德,才在阴司兼职。他知你命不该绝,故意引你入井,实则是为你避开阴司耳目,等待转机。那判官也是知情,才留你在阴司当差,否则早打发你投胎去了。”
叶明这才恍然大悟。后来他考取功名,官至知府,为官清正,广施善政,活到古稀之年无疾而终。
据说叶明去世那晚,有人见一青一白两道光芒从府衙升起,直入云霄,想来是青阳先生与陈远来接引故人了。而叶明与母亲的母子情深,也在清河县传为佳话,提醒世人:阴差阳错,未必不是另一种机缘;而孝心所至,金石为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