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国初年,胶东一带有个靠山的村子,名叫石盘沟。村中有户苏姓人家,祖上也曾出过读书人,只是到了苏老泉这一代,家道早已中落。苏老泉与妻子王氏成亲多年,只生了一个女儿,取名苏小妹。小妹年方十六,虽非绝色,却也眉清目秀,手脚勤快,是家中得力帮手。
这年夏天,天气异常炎热。一日午后,苏小妹到村外河边洗衣,忽然觉得头晕目眩,眼前一黑便栽倒在河边。恰好同村张瓦匠路过,急忙将她背回家中。
王氏见女儿昏迷不醒,吓得六神无主,忙请来村里有名的神婆马三姑。马三姑看了看小妹的脸色,又翻了翻她的眼皮,掐指一算,连声道:“不好不好,这是撞客了!冲撞了过路的仙家。”
马三姑让王氏取来三炷香,点燃后在小妹头顶绕了三圈,口中念念有词。忽然,小妹身体剧烈抖动起来,双眼圆睁,瞳孔竟变成了淡金色。她猛地坐起,声音变得粗哑怪异:“吾乃长白山下胡三太爷座下巡山使,今日路过此地,见此女与我有缘,欲借她身躯一用,了却一桩因果。”
王氏吓得跪倒在地,连连叩头:“仙家开恩,小女年纪尚小,经不起仙家附体啊!”
那“巡山使”冷笑道:“你苏家祖上曾救过我一命,今日我特来报恩。三日后,你女儿将有一场大造化,切记不可寻医问药,否则必有大祸。”言罢,小妹身体一软,又昏死过去。
消息很快传遍全村,村民议论纷纷。有人说苏家走了大运,得了仙缘;也有人说不一定是福是祸,毕竟被仙家附体,凡人哪能承受得起。
苏老泉从地里回来,听说此事,愁眉不展。他素来不信这些神神鬼鬼,但眼见女儿昏迷不醒,也只好依着马三姑的吩咐,每日上香祷告。
第三天夜里,苏小妹突然发起高烧,浑身滚烫,说明话。王氏守在一旁,忽见女儿脖颈处浮现一片淡金色纹路,细看竟像是鳞片形状。她吓得魂飞魄散,正要叫醒丈夫,却见那些纹路又慢慢消退了。
天亮时分,苏小妹悠悠转醒,却神情恍惚,说话颠三倒四。更奇怪的是,她的声音比往常粗重了许多,饭量也大增,一顿能吃下三个壮劳口的饭菜。
又过了几日,苏小妹身上开始出现更多异状。她原本纤细的手指变得粗壮,喉结微微凸起,连走路的姿态都变得大步流星。村里人都在背后指指点点,说苏家姑娘中了邪,变得男不男女不女。
一日,邻村李媒婆上门,原本是想给苏小妹说亲,见她这般模样,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寒暄几句便匆匆离去。王氏送走媒婆,回屋看着举止怪异的女儿,不禁悲从中来,掩面痛哭。
当夜,苏小妹忽然腹痛难忍,在床上翻滚哀嚎。苏老泉再也顾不得什么仙家警告,冒雨去请邻村的郎中。等他带着郎中赶回时,却见女儿房内金光大盛,照得半个院子亮如白昼。
郎中壮着胆子推门而入,顿时目瞪口呆:苏小妹躺在床上,周身被一层金色光晕笼罩,身体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发生变化——肩膀变宽,骨骼变粗,连面容都在慢慢改变。
突然,金光暴涨,刺得人睁不开眼。待光芒散去,床上哪还有什么苏小妹,分明是个二十出头的青年男子!
那男子缓缓坐起,茫然四顾,开口问道:“这是何处?我怎么会在这里?”声音洪亮,确确实实是男声。
苏老泉又惊又怒,厉声质问:“你、你是什么妖怪?把我女儿弄到哪里去了?”
男子一脸困惑:“爹,您说什么呢?我是小妹啊!”
王氏细看那人眉眼,果然有七分像女儿,尤其是左眉梢那道浅疤,是苏小妹八岁时磕在灶台留下的。她颤声问:“你、你真是小妹?”
男子点头,将家中私密之事一一道来,竟无一差错。苏家夫妇这才不得不相信,眼前的陌生男子,确是他们养了十六年的女儿。
此事轰动四乡八里。有人说苏小妹是得了仙缘,脱胎换骨;也有人说是被妖邪换了魂,不祥之兆。马三姑闻讯赶来,围着化男的苏小妹转了三圈,啧啧称奇:“这是胡三太爷赐的造化啊!仙家点化,女化男身,古今罕有!”
化男后的苏小妹,改名为苏明远,意喻“明晓远因”。他不仅形体变为男子,连性情也大变。从前那个腼腆羞涩的姑娘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个爽朗果敢的青年。他力气大增,干起农活一个顶仨,还能识文断字——这本是苏小妹从未学过的。
更奇的是,苏明远偶尔会做出些预知吉凶、祛病消灾的奇事。一次,村中孩童突发怪病,发热呕吐,郎中也束手无策。苏明远摸了摸孩子额头,摘来几味草药熬汤,孩子服下即愈。又有一次,他劝阻村民不要在某日进山,果然那日山洪暴发,避过一劫。
渐渐地,村民开始相信这真是仙家赐福,称苏明远为“仙童转世”,家中遇事常来请教。苏家也因此境况好转,不再为温饱发愁。
然而,异变之事也引来了是非。
邻县有个姓赵的富户,听闻此事后,带着家丁找上门来。原来赵家独子病重,请遍名医不见起色,听说苏明远有异术,便想“请”他去治病。
苏老泉婉言谢绝:“犬子不过是侥幸得了仙缘,哪里会什么医术,怕是耽误了贵公子的病情。”
赵老爷冷笑:“什么仙缘,分明是妖孽作祟!今日你们若不去,我就告到县衙,说你们苏家用妖术惑众!”
苏明远见状,上前一步:“赵老爷不必动怒,我随你去便是。”
到了赵家,苏明远看了看赵公子的面色,又摸了摸脉象,摇头道:“此病非药石能医。贵公子是冲撞了五通神,需备三牲祭礼,我代为祷告,或可有一线生机。”
赵老爷将信将疑,但还是按苏明远的要求备好了祭品。当夜,苏明远独自在赵公子房内设坛作法。半夜时分,院中突然狂风大作,飞沙走石,隐约听得似有马蹄声和怪笑声传来。
赵家上下吓得紧闭门窗,唯有苏明远在房内与无形之物对峙。约莫一炷香后,风停声歇,苏明远开门而出,面色苍白如纸,嘴角还带着血迹。
“五通神已答应不再纠缠,但公子元气大伤,需静养三月。”说完这句,他便晕倒在地。
赵公子果然次日便退了烧,旬日间就能下床行走。赵家感激不尽,备厚礼将苏明远送回石盘沟,还修书县衙,褒奖苏家功德。
经此一事,苏明远名声大噪,远近乡民皆称他为“苏半仙”。然而,夜深人静时,苏明远常独坐院中,望着月亮出神。王氏察觉儿子心事,温声询问。
苏明远叹道:“娘,我虽得此男身,却常感困惑。我究竟是您女儿,还是儿子?这仙缘是福是祸,尚未可知啊。”
王氏泪湿衣襟:“无论你是男是女,都是娘的心头肉。”
不久,石盘沟一带闹起旱灾,三个月滴雨未降,庄稼枯死,井水干涸。村民纷纷求苏明远设法祈雨。
苏明远推辞道:“我虽有些微末道行,但呼风唤雨乃大神通,非我所能。”
村民苦苦哀求,甚至有老人孩童跪在苏家门口。苏明远无奈,只得答应一试。
他让村民在村头搭建祭坛,自己斋戒三日。祈雨那日,十里八乡的百姓都来围观。苏明远登坛作法,焚香祷告,口中念念有词。
起初晴空万里,毫无变化。忽然间,坛上香炉无火自燃,青烟直冲云霄。苏明远周身泛起淡淡金光,天空中乌云开始聚集。
就在此时,一道黑影从人群中窜出,直扑祭坛!那是个衣衫褴褛的老道,手持桃木剑,厉声喝道:“妖孽!竟敢假借仙名,迷惑百姓!今日贫道就要替天行道!”
苏明远睁眼,金光一闪:“道长何出此言?”
老道冷笑:“你本是五通邪神的一缕分魂,借那女子身躯还阳。什么仙缘,分明是妖术!”
围观众人哗然。五通神在民间名声不佳,常被视为邪神。若苏明远真是五通神化身,那岂不是引狼入室?
苏明远面色不变:“道长既如此说,可有证据?”
老道挥剑指向天空:“你若真是正神,为何祈雨半日,不见半滴雨水?分明是邪祟之流,天地不容!”
话音未落,突然雷声大作,瓢泼大雨倾盆而下!久旱的村民在雨中欢呼雀跃,纷纷跪地感谢上苍。
老道脸色铁青,还要再言,苏明远却道:“道长,天地有正气,邪正自有公论。我本不愿多说,但今日既然揭破,我也不再隐瞒。我确实与五通神有关联,但并非其分魂,而是当年胡三太爷镇压五通神时,将其一丝善念剥离,封入轮回。今世借苏小妹之身还阳,只为积德行善,化解前世罪孽。”
老道怔住,掐指推算,忽然脸色大变,躬身行礼:“原来如此!贫道眼拙,冒犯了真人!”说罢匆匆离去。
雨过天晴,一道彩虹横跨天际。苏明远站在坛上,对村民道:“我本非常人,今日既已道破天机,不便久留。望诸位多行善事,自有福报。”言毕,竟化作一道金光,消失不见。
苏家夫妇悲痛不已,却在枕下发现一封书信,是苏明远笔迹:“父母大人勿忧,儿奉仙诏远游,他日有缘必当重逢。望二老保重身体,勿以为念。”
此后,石盘沟一带风调雨顺,五谷丰登。有人说在关外见过苏明远,身边跟着一位白须老者;也有人说他早已得道成仙,庇佑一方。苏家后来收养了一个孤儿,取名念远,聪慧伶俐,颇似当年的苏小妹。
而关于女化男的奇谈,仍在乡间茶馆中口耳相传,成为一桩玄奇轶事,真伪难辨。只有村头那座废弃的祭坛,在雨后的阳光下,偶尔会泛起淡淡的金光,仿佛在诉说着那段人仙交织的往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