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国二十五年,江北蒋家庄出了个奇人,名叫蒋文渊。此人自幼聪慧过人,七岁能诗,九岁通晓古今,十五岁便中了乡试头名,成了当地有名的才子。蒋家庄的老人们都说,蒋家祖坟冒了青烟,要出个大人物了。
蒋文渊二十五岁那年,突然得了一场怪病,高烧三日不退,药石无医。家人已备好后事,谁知第四日清晨,他竟自己醒了过来,不但病痛全无,整个人更是神清气爽,只是性情变得有些沉默寡言。
病愈后不久,蒋文渊便离家赴京谋职,凭着过人才学,很快在教育部谋得一职,专司文书编纂。这一去便是三年。
三年后,蒋文渊返乡省亲,村里人发现他变了许多。原本意气风发的青年,如今面色总是略显苍白,眼带倦容,仿佛长期不得安眠。更奇怪的是,他常常把自己关在书房里,一待就是大半天,不许任何人打扰。
这年农历七月十五中元节,蒋家庄按例举行祭祖大典。蒋文渊作为族中年轻一辈的佼佼者,自然要在祠堂主祭。仪式进行到一半,忽然狂风大作,祠堂内烛火摇曳,一股寒气弥漫开来。族老们面面相觑,都说这风来得蹊跷。
蒋文渊却面不改色,低声念了几句什么,风竟渐渐停了。祭礼得以继续,但族中几位长者却暗自交换了眼色,心中生疑。
当晚,蒋文渊的堂弟蒋文远因事路过堂兄家宅,见书房灯火通明,隐约听见内有谈话声。他心生好奇,悄悄凑到窗前,透过缝隙往里窥视。这一看,吓得他魂飞魄散——只见蒋文渊端坐案前,对面竟坐着一位身着前清官服、面色青白的老者,两人正低声交谈着什么。
蒋文远连滚爬回家中,一夜未眠。次日便将所见告知族中长辈。几位老人商议后,决定请来邻村有名的出马仙李婆婆,一探究竟。
李婆婆年过七旬,是这一带颇有名气的仙家代言人。她来到蒋家,一见蒋文渊便脸色大变,连退三步,颤声道:“这位先生身上带着阴司的气息,怕是...怕是已在阴曹挂了职!”
蒋文渊闻言,长叹一声,知道再也瞒不住了,便将实情娓娓道来。
原来,三年前那场大病并非偶然。那日他高烧不退,魂魄离体,被两位阴差引至一处宏伟殿宇。殿上端坐的竟是地府判官,言说阴司文吏不足,急需才学之士协助整理文书,蒋文渊前世本是地府文官,今生命该重操旧业。
自此,每逢夜深人静,便有阴差来接蒋文渊的魂魄前往地府,处理各类文书档案。这便是他为何总是疲惫不堪,且不许人夜间打扰的原因。
“难怪堂兄近来面色如此憔悴。”蒋文远恍然大悟。
族中长辈面面相觑,既惊且忧。李婆婆掐指一算,眉头紧锁:“蒋先生此乃命中注定,但长此以往,阳气必损,恐折阳寿啊。”
蒋文渊苦笑:“我何尝不知?只是阴司之命,岂敢违抗?”
李婆婆沉吟片刻,道:“老身道行浅薄,解不了此劫。不过听闻百里外青云观有位清虚道长,道法高深,或可请教。”
几经周折,蒋家请来了清虚道长。道长鹤发童颜,仙风道骨。他细观蒋文渊面相,又询问了生辰八字,闭目推算良久,方道:“蒋先生确与阴司有缘,此乃天命。不过阴阳有别,长久往来于两界,终非长久之计。”
“道长可有破解之法?”蒋父急切问道。
清虚道长捋须道:“解铃还须系铃人。贫道可作法暂闭蒋先生阴阳眼七日,七日内,蒋先生需亲自前往城隍庙,焚表上奏,陈明情由,请求解除此职。成与不成,就看造化了。”
当夜,清虚道长在蒋家院中设坛作法,以朱砂画符,贴于蒋文渊卧房门窗。说来也怪,那一夜果然再无阴差来访,蒋文渊三年来第一次睡了个安稳觉。
次日清晨,蒋文渊备好车马,准备前往县城城隍庙。临行前,清虚道长递给他一道黄符,叮嘱道:“此去若遇阻拦,可焚此符,或可助你一臂之力。”
蒋文渊谢过道长,踏上了前往县城的路。不料行至半路,忽然乌云蔽日,狂风大作,车马不前。蒋文渊心知有异,下车环视四周,只见前方雾气弥漫,隐约可见两个身影——正是常来接他的那两位阴差。
“蒋先生,这是要去何处?”其中一位阴差冷冷问道,声音如寒冰刺骨。
蒋文渊拱手道:“二位差爷,在下阳寿未尽,却长期往来阴阳,恐损元气,今日特去城隍庙上表,请求卸去阴司之职。”
另一位阴差哼了一声:“阴司任职,岂是你说辞就辞的?速速回去,今夜还有文书待你处理。”
蒋文渊心知难以善了,悄悄取出清虚道长所赠黄符,暗中点燃。符纸燃尽的刹那,忽见一道金光闪过,两位阴差惊呼一声,连连后退。
趁此机会,蒋文渊命车夫快马加鞭,直奔县城。
抵达城隍庙时,已是午后。蒋文渊净手焚香,跪在城隍爷神像前,将事先写好的表文虔诚焚化,详陈己况,恳求解职。
香烟缭绕中,蒋文渊忽觉困倦难当,竟在蒲团上昏睡过去。朦胧间,见城隍爷神像活了过来,对他说道:“汝本阴司文吏转世,理当为地府效力。然汝阳寿确未尽,长此往来阴阳,于理不合。今已奏请东岳大帝,准汝卸职,但需寻得一替代之人。”
蒋文渊忙问:“何人可替代?”
城隍爷道:“城南有李姓秀才,寿数将尽,可接此任。汝回去后,可将《地府文书辑要》传授于他,待他熟悉事务,汝便可解脱。”
蒋文渊醒来,已是日落西山。他不敢耽搁,连夜返回家中。
按照城隍爷指示,蒋文渊果然在城南找到一位李姓老秀才。此人一生坎坷,屡试不第,如今贫病交加,独居破屋。蒋文渊说明来意,李秀才竟欣然应允,称自己阳世无牵无挂,能在阴司谋职,反倒是一桩好事。
此后三月,蒋文渊每夜不仅要去地府处理文书,还要抽空教导李秀才阴司文书规范。说来也怪,自决定卸职后,蒋文渊的气色日渐好转,不再如从前那般憔悴。
这期间,还发生了一段插曲。村中王寡妇的独子患了怪病,终日昏睡,医石无灵。蒋文渊得知后,趁夜去地府查阅生死簿,发现此子阳寿未尽,是被山中狐仙摄去一魂。他请示判官后,带着阴差前去要人,一番周折,终将孩子的魂魄讨回。
此事传开后,乡里皆知蒋文渊能通阴阳,不时有人上门求助。蒋文渊力所能及之处,也会相助一二,但谨守分寸,从不越界。
三个月后的一个清晨,蒋文渊从梦中醒来,只觉神清气爽,多年未有的轻松。当晚,阴差再来,却是接李秀才而去。自此,再无人夜半来访。
蒋文渊终于恢复了正常生活,后来娶妻生子,活到八十高龄。临终前,他将这段经历完整记录下来,封入铁盒,埋于书房地下。
民国六十年,蒋家老宅翻修,工人从地下挖出铁盒,内有蒋文渊亲笔所书《阴司任职记》,详细记载了这段奇遇。可惜时局动荡,这份手稿最终不知所踪,只留下这个口耳相传的奇闻。
蒋家庄的老人们至今仍说,蒋文渊并非唯一一个在阴司兼职的阳世人。那些有特殊才能却英年早逝者,或许并非真的死去,只是全职去阴司上任了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