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沉得像墨,指挥所的灯还亮着。路明坐在桌前,手指划过任务日志的纸面,一行行名字在眼前掠过。第七区三人组的名字连续出现了三次,都是高危巡查线,没有轮换记录。
他放下纸页,拿起传讯符,轻轻一掐,符光微闪。两处营地的夜班交谈声断断续续传来。
“功劳都让别人拿了。”一个声音低低响起,“我们守西口那晚差点被埋在塌方里,结果奖赏名单连个名字都没有。”
“你少说两句吧。”另一个声音压着,“上面的人自有安排。”
“什么安排?会说话的升职,拼命的晾着。我倒想看看,下次派谁去东谷边缘巡逻。”
声音停了,符光暗下。
路明没动。他把日志翻到资源领取栏,第七区近三日只领到半份伤药,而同期其他队伍都有足额补给。这些事没人上报,流程上也挑不出错,可累积起来,就成了缝隙。
他起身走到沙盘边,指尖落在第七区位置。那里刚清完敌探,地还在冒烟。可外患刚除,内里却开始松动。训练场那边,昨天出勤人数比前些天少了近一成,几个老队员连晨练都没来。
他记得几天前的论功行赏会上,有人站在角落,脸上笑着,眼神却是冷的。当时他以为是疲惫,现在再回想,那不是疲惫,是憋着一口气。
门外传来脚步,很轻,像是刻意放慢。门开了一条缝,一名文吏低头进来,双手捧着一叠新报上来的巡查记录。
“大人,这是今夜各队交上来的情况汇总。”
路明接过,随手翻开。字迹工整,内容平淡,全是“一切正常”“无异常发现”。他合上本子,问:“你觉得他们写的是实情吗?”
文吏没抬头。“属下不敢妄言。”
“你跟了我多久?”
“三年零四个月。”
“这三年里,有没有哪次巡查真的‘一切正常’?”
文吏沉默片刻。“有两次……但后来都出了事。”
路明把本子放在桌上。“明天取消点卯。”
“啊?”文吏愣住。
“所有人自由修炼,不设任务,不记考勤。你去准备一份问卷,标题就写‘发展建议收集’,发到各队手里。问题要具体,比如‘你对当前任务分配是否满意’‘资源发放是否存在偏颇’。”
“要署名吗?”
“不,匿名。”
文吏点头,正要走,又被叫住。
“别让任何人知道是我下的令。就说是为了调整管理方式,例行摸底。”
“是。”
人退下后,路明重新坐回桌前。他知道,这种事不能靠查账一样一条条核对。怨气不会写在报告里,它藏在交接时的冷脸、训练时的迟到、夜里那一句句压低的牢骚里。
他需要看到平时看不到的东西。
第二天一早,营地照常运转,但少了点卯的钟声,气氛明显不同。有人去了演武场,有人聚在饭堂角落说话,还有人干脆回屋闭关。路明站在指挥所二楼窗口,看着下面的人群。
第七区那三人坐在石阶上,手里拿着问卷,一边看一边低声议论。
“这问题怎么这么直接?”一人皱眉,“‘你是否认为晋升机制公平’——谁敢写实话?”
“反正匿名。”另一人提笔就写,“我写‘不公平’,还能写啥?”
“你不怕被人猜出来?”
“猜出来又怎样?我又没造反。就是觉得该说的得有人说。”
他们的话没传到楼上,但路明看得出他们的动作。写的人手稳,没犹豫。交卷的时候,也没遮掩。
另一边,几个年轻队员围在一起,传阅同一份问卷。有人笑,有人摇头,最后还是都填了。其中一人抬头看了眼指挥所方向,目光停留了一瞬,才把纸折好放进回收箱。
路明收回视线,转身从抽屉里取出一块旧木牌。上面刻着几道划痕,是早年带队时留下的记号方式。他摩挲着那些痕迹,脑子里过着最近几月的人事变动。
有些人该升没升,有些不该调的却被调走了。表面上是按资历、看表现,可细看调度令的签批时间,总在某些人私下聚会之后。
他放下木牌,提起笔,在纸上写下几个名字。都是近期频繁出现在同一批任务中的队长,也是昨晚对话里被点名“会说话”的那几个。
这些人未必做错了什么,但他们占了好处,别人就得吃亏。久了,就会觉得整个体系偏心。
问题不在制度,而在执行。
他吹灭桌上的灯,走出指挥所。外面阳光正好,但他没去训练场,也没召见任何人。他在营地里慢慢走,经过饭堂、仓库、医房,每到一处,就停下来听几句闲谈。
“听说上面要查内部风气?”一个医官小声问同伴。
“不知道真假。不过我觉得,真查也查不出啥。谁敢当面说不满?”
“可要是没人说,问题就一直在这儿。”
“那就只能等它炸。”
路明没停下,也没回头。他继续往前走,直到看见李禾从南库房方向回来。她看见他,脚步一顿,快步走近。
“您让我查的事……”她压低声音,“信号塔的接口有新鲜刮痕,像是最近有人接通过外置阵盘。我没动它。”
路明点头。“回去再说。”
两人一前一后回到指挥所。李禾关上门,确认四周无人后才开口。
“我已经比对过,那种反向嵌套符印,必须靠外部信号激活。如果信号源在东谷,那说明我们的敌人不仅在外面,还能影响某些人的行动。”
“不只是影响。”路明盯着她,“是控制。”
“您的意思是……”
“有些人抱怨,是真的委屈。但也有些人,嘴上说着不公,背地里却拿好处。”路明站起身,“我要知道,哪些人是真心不满,哪些人是被人推着发牢骚。”
“您打算怎么做?”
“让愿意说话的人能说话,让不该说话的人……闭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