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繇沉吟道,“我听闻乌桓、扶余诸部素来亲附大汉,若能引为前驱,以胡制胡,确是上策。只是…”
他略作停顿,“异族终究是见利忘义,反复难测之辈。若行驱虎吞狼之计,还须慎防其阵前倒戈之变。”
张梁笑道,“子佩兄,元常兄,此时谈论这些为时尚早。若真有那一日,我自当谨记二位提醒,多加小心。”
他唯恐言多必失,也不想过多谈起军国大事,便岔开话题问道,“荀兄几人不在书斋?”
蔡珂指了指隔壁,“去了青藜书社,瞧瞧寒门学子课业。”
“那我便去书社看看,免得怠慢了客人。”张梁起身告辞,留下钟繇三人继续品评切磋品评。
张梁离开后,阮瑀忍不住问道,“二位兄长,张公子方才所言,辽东奏凯,北击鲜卑…真有成真的一天吗?”
蔡珂笑道,“你今日未去校场,没领略过曲阳兵马雄风,有此一问也属正常。以我看来,区区高句丽,明年必能一战而定,奏凯雒阳!”
“至于鲜卑…”他轻轻摇摇头,“此事尚难预料,但我衷心期盼三郎能够成功。”
钟繇说道,“一年不成便三年,三年不成便五年。只要我辈矢志不渝,终有达成夙愿之日。”
他拿出三个茶杯,一字排开给三人倒茶,“草原部族不事农耕,不善攻城,南下侵袭劫掠全凭快马强弓,骑射之利。”
“若是我大汉能在草原修筑坞堡,步步为营,”他将茶杯推给二人,“以烽燧传讯,步卒据守其中,坞堡城池间以精锐骑兵策应。草原既无树木,又少工匠,难以打造攻城器械,据点便可固若金汤。”
蔡珂却摇头道,“钟兄此计虽妙,却忽略一事。我大汉与草原交界处多是凭借山险为障,若深入草原筑城,粮道漫长,守军孤悬,恐非长久之计。”
钟繇端起茶杯喝了一口,“昔年班定远以三十六人横行西域,正在于善用诸国之力。扶余、乌桓久受鲜卑侵凌,其心必怨。若遣使结盟,许以草场财货,令其为前锋…”
他指尖轻点蔡珂面前的茶杯,“我军只需遣精锐押阵,既可消耗鲜卑与诸部兵力,又能掌控战局。”
蔡珂若有所思,“此计虽妙,却需慎选统兵之人。既要能震慑诸部,又须谨防胡人临阵反噬。”
“正当如此。”钟繇呵呵一笑,“可效仿汉武置属国之策,择其二部贵胄子弟入国为质,同时许以战利品赏赐。再派能吏常驻监军,如此恩威并施,方可驾驭。”
阮瑀听得有些云山雾罩,“若二部不愿为前锋又如何?”
钟繇成竹在胸,“鲜卑各部本有宿怨。可先与较弱部落盟约,以粮草武器为引,助其吞并周围部族。待其壮大心生骄矜时,便可借平定叛乱之名,行兼并之实。”
蔡珂抚掌赞叹,“好个连环计!如此不出十载,草原诸部将在相互征伐中耗尽元气。届时我大汉铁骑出塞,当真要应了三郎那句重现我汉家旌旗!”
“当然,前提都是明年高句丽之战须得大胜而归!”钟繇将手中的茶杯重重地顿在桌上,“若是败了,万事皆休!”
历史上,钟繇虽然没有亲上沙场杀敌,但对敌策略也是有一套的。
建安初年,关中地区被马腾、韩遂等人割据,匈奴羌族也时常侵扰。钟繇时任司隶校尉,持节督关中诸军,采取的就是分而化之,借刀杀人的策略。
他招抚南匈奴,笼络少数民族,调和马腾、韩遂等势力,让各部之间互相征伐,稳定关中,避免多线作战。
张梁自然不知道他们三人的这一番言论,此时他已经到了书社之中。
一踏进书社大门,便瞧见裴元绍大剌剌地瘫在门边,双脚架在小桌上,正眯着眼打盹。
张梁上前轻轻将他的腿扫下桌去,裴元绍失去平衡,猛然惊醒过来,“三郎,你干嘛~~”
“睡觉回屋睡去,这是书社,有辱斯文。”
裴元绍站起身,上下打量了自己一番,嘟囔道,“我一个粗人,要什么斯文!”
张梁也不管他,“客人们呢?”
“都在楼上呢,一个个舞文弄墨的…”
“没事就去校场操演。”张梁迈步往里走去,见任嘏与枣袛在书架前翻看农书,窗边聚着几人,仔细一看正是辛毗、繁钦与小师兄任嘏--三人各执一本算经,争得面红耳赤,俨然是棋逢对手,正为术算难题较劲。
与众人简单寒暄后,张梁径直上了二楼。
二楼的光景与楼下截然不同,十余个身着粗布衣衫的寒门学子正伏案疾书,荀家叔侄三人穿梭其间,不时驻足指点。
荀衍俯身为一个少年修正握笔姿势,温声说道,“腕要虚,指要实,楷书不必求快。”那少年红着脸连连称是。
角落里的荀攸则被几个学子围着讲解《大学》,他信手拈过一张纸笺,写下“欲治其国者,先齐其家;欲齐其家者,先修其身”,逐字解析“修齐治平”之理。
最让张梁意外的是荀彧--他正仔细翻阅着学子们抄录的经文,每看罢一篇便取出几枚五铢钱放在对方案头。
见张梁上来,荀彧含笑走近:“三郎,这抄书补贴的法子实在巧妙。既让子弟得以贴补家用,又助他们精进学业--不知每日能领钱几何?”
“读书人之事,谈钱不免落了俗套,此乃润笔之费。”张梁笑道,“视篇幅长短而定,抄录经史子集每千字十文,诗词歌赋每首一文。若是校对出书稿错漏,另有奖格。”
荀彧抚掌赞叹,“润物细无声。这般既解生计之忧,又励向学之志,难怪曲阳文风日盛。”
荀衍拿着纸笔过来,“三郎,今日那首《精忠报国》,歌词能否为我写下?”
你纸笔都拿过来了,我能不能说不能?
旁边学子为他腾出一个座位,张梁接过纸笔,用行书将歌词快速誊写好。
“三郎此书,与永字八法又有不同。笔法牵丝映带,字形欹正相生、疏密得当,率意气足。”
荀衍连连点头称赞,吹干墨迹后,他将歌词小心卷起,对张梁与荀彧说道,“三郎,有此一书在,我说服族叔更有把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