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松龄那句“查出一块罂粟地,我就遣散你们三旅”像一块冰,瞬间冻住了张宗昌脸上夸张的笑容。他眼底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阴鸷,但并没有立刻反驳郭松龄,而是迅速将目光投向了张学良,眼神里混合着求救、讨好的暗示。
张学良接收到他的信号,心里明镜似的,也知道这张宗昌是什么货色,但他也不想在此刻就彻底撕破脸,便笑着打了个圆场,语气带着点无奈的亲昵,仿佛在数落一个不听话的自家人:
“行啦!种了就种了呗,这也不是什么秘密了。”他瞥了张宗昌一眼,“总司令那边都知道你们这儿种了这玩意儿!你说你还在这秃露反帐的,有什么意思?”
张宗昌一听张学良这语气,心里顿时有了底,知道今天这关或许能过,就看他怎么表现了。他脑筋飞快一转,脸上立刻又堆起那种混不吝的憨厚笑容,但眼神里却透着一股老狐狸般的狡黠。他先是一拍大腿,做出恍然大悟状:
“哎呀……少帅您明鉴!那、那都是过去的事啦!”他开始大倒苦水,试图将非法行为合理化,“您想啊,当初总司令让俺老张带着兄弟们到这北边来,任务是剿灭顽匪高士傧、卢永贵!好家伙,就给俺一营兵,发了二百支打铅丸子的别烈枪!多寒碜啊?”
他越说越激动,唾沫星子横飞,仿佛自己受了天大的委屈:
“可咱老张和兄弟们争气啊!就凭这,硬是剿灭了他顽匪高士傧,卢永贵!打了胜仗!这部队立了功,自然就要扩编成旅!可这钱饷从哪来?!上面拨的那点,够干啥的?兄弟们要吃饭,要穿衣,要养家糊口啊!”
他两手一摊,脸上露出那种“被逼无奈”的狡猾表情,“没办法的办法了,只能……只能在这地广人稀的地方,种那么一点点……混账玩意儿……”
他自我贬低了一句,“这真是聊解无米之炊呀!这年头,无钱不聚兵啊……”
郭松龄听着他这番歪理,再也按捺不住,冷冷地打断他,语气中充满了鄙夷:
“靠种罂粟聚兵?!”
张宗昌被郭松龄冰冷的眼神和话语刺得一激灵,他知道这位“郭鬼子”是动真格的。他脸上的嬉笑瞬间收敛,猛地挺直腰板,换上一副一本正经、义正辞严的面孔,声音也提高了八度,仿佛在宣誓:
“不能!绝对不能再种了!”他斩钉截铁地说道,“既然上面不让咱种!俺张宗昌和第三旅全体官兵,坚决服从命令!今后咱绝不再种!一颗都不种!”
他说得跟真的一样,眼神“坚定”,语气“诚恳”,仿佛刚才那个大倒苦水、认为种鸦片是“无奈之举”的人不是他。他心里打的算盘很清楚:先把眼前这两位“钦差”糊弄过去,等他们走了,天高皇帝远,该怎么样还怎么样。
说完,他还觉得戏没做足,猛地一扭头,对着手下那帮军官吼道,像是在发布一道严肃的军令:
“你们啊,都给我听好了!今后啊,别再跟我提什么饷不饷的!再难,也不能碰那害人的东西!听见没有?!”
“是!”手下们齐声呼应,声音洪亮,但有多少真心,就难说了。
张宗昌这才满意地转回头,脸上重新堆起热情的笑容,招呼道:“行了行了,不说这些了!吃吧!都动筷子!”
众人:“是……”
郭松龄和张学良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无奈和了然。他们心里也都跟明镜似的,张宗昌这番表演,信一半都嫌多。不过既要人卖命,又不给足粮饷,指望他们自律,那也根本是不可能的。
张宗昌似乎为了转移话题,也为了展示自己部队的“价值”,又吹嘘起来:
“恩人,郭教官,您二位别看我这些兄弟现在看着有点怂,有点愣,”他压低声音,“打起仗来,那可个个都不含糊!这狼啊,饿一点有好处!平时拴着链子,看着蔫吧,等链子一松,刺溜一下就窜出去了!准能一口咬住敌人的脚脖子,嘿嘿嘿……”
张学良半信半疑地问道:“哦?真有这本事?”
张宗昌把胸脯拍得砰砰响:“真有!”
张学良顺势给他下了个套,暗藏机锋:
“好!那下回打吴佩孚的时候,我就派你张宗昌的第三旅去打头阵!我倒要看看,你这头‘饿狼’,能不能一口咬住他吴秀才的脚脖子,喉管子!”
他本以为张宗昌会推诿,或者至少露出点怯意,毕竟吴佩孚的直系军队是块硬骨头。没想到这一试探,反倒试出张宗昌是个又爱吹牛、又胆大包天的主。
只见张宗昌猛地一拍桌子,震得碗筷乱跳,瞪着一双牛眼,唾沫横飞地吼道:
“他吴佩孚算个屁呀!他还不是东风硬随东风,西风硬随西风?!不就是英美洋人在他后头给他撑腰嘛!洋人让他趴着,他就不敢蹲着!”他话锋一转,表起忠心,“咱老张没爹没娘的,大帅就是咱的爹娘!大帅让咱打头阵,咱能含糊了嘛?!兄弟们,你们说,能不能含糊?!”
他手下那帮人自然是一呼百应,扯着嗓子吼道:
“不能含糊!”
“不含糊!”
“大帅指哪打哪!”
张学良看着这群情激昂的场面,心里倒是有些复杂。说起来,张宗昌手下这种带着匪气、悍不畏死的部队,在特定场合下确实是一把尖刀,他内心并不排斥。但整军纪、禁烟土是原则问题,却不能混淆。他不再说话,只是板着脸,不时偷瞄一下郭松龄的反应,看他如何决断。
郭松龄始终冷眼旁观,此时终于再次开口,声音不大,却像一盆冷水,瞬间浇灭了现场的狂热:
“你也别光顾着吹牛。”他目光如刀,扫过张宗昌和他那些手下,“现代陆军作战,不再只是靠枪法准、性子野就能解决的了!要靠战术配合!要战术配合,那就得要铁打的军纪和集体主义!要能做到令行禁止,绝对服从指挥调度!这些你们,有吗?”
张宗昌被问得一噎,但嘴上不肯认输,梗着脖子道:“哎!战术咱有啊!咱能没战术嘛?”
他手下人也赶紧跟着帮腔:
“有!”
“有有!”
“旅座战术高着呢!”
郭松龄懒得跟他们做口舌之争,他站起身,整理了一下军装,语气不容置疑:
“有没有,不是你说了算。”他目光定格在张宗昌脸上,
“咱们,明天训练场上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