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站
火车喷吐着浓烟,缓缓停靠在站台。车厢门打开,一身戎装、面色严肃的张学良率先走下,郭松龄紧随其后。
他们脚刚沾地,就听到一阵洪亮夸张的大笑声传来:
“哈哈哈!哈哈哈哈!恩人呐!我的大恩人!俺老张可想死你啦!”
只见一个身材高大魁梧、穿着将官军服却敞着领口的汉子——张宗昌,带着一股风就冲了过来,不由分说,一双粗糙有力的大手就紧紧攥住了张学良的手,用力摇晃着,热情得近乎粗鲁。
还没等张学良反应过来,张宗昌那张留着浓密胡须、带着浓重烟酒气的大脸就猛地凑了过来,在张学良白皙的脸颊上“啵”地重重亲了一口!口水几乎都沾了上去。
这突如其来的“袭击”让张学良瞬间僵住,脸上闪过一丝明显的错愕和不适,他下意识地想后退,手也微微用力想抽回来,但被张宗昌死死攥住。他只能勉强挤出一丝尴尬的笑容,脸颊上被亲过的地方感觉火辣辣的。
张宗昌却浑然不觉,或者说根本不在乎,他扭头对着站台后方他那支连军服都五花八门的队伍,扯着嗓子吼道:
“哎!你们都他娘的给老子看清楚喽!这就是俺老张天天念叨的恩人,张少帅!俺倒要看看,你们是咋对待俺恩人的!”
他这话音刚落,令人震惊的一幕发生了:身后的那支军官队伍,竟然如同得了号令一般,“呼啦啦”齐刷刷地放下手中的枪,然后全体跪伏在地,朝着张学良的方向就“砰砰”磕起头来,嘴里还整齐划一地高喊着:
“恩人好!恩人好!恩人好!……”
喊声在站台上回荡,场面既隆重又诡异。张宗昌看着这场面,脸上堆满了得意和笑意,转头瞅着张学良,那眼神仿佛在说:看,俺老张带兵有方吧?兄弟们多给你面子!
这阵仗搞得张学良和身后的郭松龄面面相觑,眉头紧锁,感到十分的尴尬和不适。这哪里是军队迎接长官,简直是帮会拜见龙头老大!
张学良深吸一口气,挣脱开张宗昌的手臂,勉强维持着风度,侧身介绍道:“张旅长,这位是我们陆军整理处的郭松龄副参谋长!也是我在讲武堂时的教官!”
张宗昌这才仿佛刚看到郭松龄一般,扭过头,对上郭松龄那双冰冷、审视、毫无笑意的眼睛,他心里没来由地“咯噔”一下,但脸上立刻又堆起更夸张的笑容:
“教官?!哎呦喂!那不得了!您的教官!那更是不得了!”
他立刻转身,再次对着那帮刚爬起来的手下呼喝道:
“听见没?!照样儿!给俺恩人的教官,再来一遍!”
那帮刚站直的士兵,竟又毫无怨言地“噗通”跪了下去,朝着郭松龄的方向磕头,高喊:
“教官好!教官好!……”
这样奇葩的“欢迎”方式,饶是郭松龄见多识广,也是头一次在军队里见到,他的脸色更加阴沉,嘴角甚至勾起一丝不易察觉的冷笑。
张宗昌却浑然不觉,依旧一脸得意,伸手示意:“请!恩人,郭教官,请!”
一行人走在张宗昌早就命人铺好的红地毯上。更令人瞠目的是,红毯两侧,每隔几步就站着或跪着一些穿着杂乱服装的汉子,见到他们走过,便纷纷跪拜下去,口中念念有词,一路走去,竟是走到哪,跪拜到哪,如同帝王出巡一般。
张宗昌一边走,一边凑在张学良耳边,语气“真诚”地解释道:
“实话跟恩人说吧,俺这帮兄弟,听说您要来,那可真是日盼夜盼!这可不是俺老张教的啊!”他拍着胸脯保证,“他们都是自愿的!发自肺腑的!真的!”
而跟在后面的郭松龄,却不时冷眼回头,仔细观察那些下跪士兵的神情。他看到的,大多是一种麻木、机械、甚至带着一丝恐惧的敷衍,绝非张宗昌所说的“自愿”和“崇敬”。
营房食堂
所谓的食堂,更像是一个大号的伙房。铁锅里面炖着翻滚的野猪肉,香气混杂着一股腥膻气。
张宗昌亲自拿过一个海碗,从大锅里舀了满满一碗炖得烂糊、油光锃亮的野猪肉,殷勤端到张学良面前的粗糙木桌上:
“恩人,小心点吃啊,”他嘿嘿笑着,“这玩意儿是用霰弹打的,俺就怕里面崩了砂子没弄干净,硌了您的牙!”
张学良看着那碗油腻的肉,又看看周围环境,以及张宗昌那眼神,他根本没有任何食欲。他来这里是整军、是查问题的,不是来吃饭的。他坐在首座沉默四处张望着,苏俄并没有动筷子。
倒是郭松龄,拿起一双筷子,在另一个菜碗里随意扒拉了几下,夹起一筷子不知名的野菜,仿佛漫不经心地问道,声音不高,却像一把刀子直插要害:
“这菜里……放大烟壳子了没有?”
张宗昌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了一下,眼神闪过一丝慌乱,但立刻被他掩饰过去,他打着哈哈,语气夸张地否认:
“哎呦我的郭教官!您这说的啥话!哪有那东西啊?”他连连摆手,“烟瘴毒烈的玩意儿!祸害人呐!俺张宗昌的三旅,军纪严明,一律禁绝!绝对没有!”
郭松龄慢慢嚼着菜,眼皮都没抬一下,用最平淡无奇的语气,说出了最狠厉决绝的话:
“那好。”他放下筷子,目光如冰冷的锥子刺向张宗昌,“别让我查出来。”
他顿了顿,一字一顿,清晰无比:
“查出一块罂粟地,我就遣散你们三旅。”
这话声音不大,却像一颗冷水滴进了滚油锅,让整个喧闹的食堂瞬间安静了下来。张宗昌脸上的肌肉抽搐了几下,那强装出来的和善笑容,终于有些挂不住了。空气中,弥漫开一股无形的、紧张的对峙气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