瑞士,施库尔山谷。
这里比因特拉肯更僻静,几乎与世隔绝。
他们租住的小木屋坐落在山坡上,推开窗便是连绵的草甸,点缀着零星野花,远处是终年积雪的山峰,在阳光下闪耀着圣洁的光芒。
苏念衾的身体恢复得很好,脸颊丰润了些,不再是从前那种脆弱的苍白。
她坐在屋前的长椅上,膝上盖着薄毯,手里捧着一本关于中世纪欧洲修道院文化的书籍,目光却时常被掠过草甸的飞鸟吸引。
陆则川结束与沙瑞金的加密通话,从屋里走出来,神色平静,看不出太多波澜。他在她身边坐下,很自然地握住她的手。
“沙瑞金?”苏念衾合上书,轻声问。
“嗯。”陆则川点头,将她的手包在掌心,感受着那令人安心的温度,
“汉东来了个新副书记,周秉义。沙瑞金遇到点麻烦。”
他没有细说,但她从他的语气和眼神里,已经读懂了那份凝重。
她反手握住他,指尖在他掌心轻轻按了按,是无声的安抚。
“你怎么看?”她问,不是出于对权力的好奇,而是对他判断的信任。
陆则川望向远处沉默的雪山,目光悠远。
“周秉义这个人,我在京城时听说过。能力是有的,但更擅长经营关系和把握‘风向’。他这个时候空降汉东,打着‘稳健’的旗号,拉拢那些在之前整顿中失意或恐惧的人,不奇怪。”
他顿了顿,语气带着一丝冷峭:
“常明远倒得太快,太‘配合’,本身就留有疑问。现在看,他或许真只是一枚被放弃的棋子。背后的人,换了一种更聪明、也更难对付的方式,重新落子。”
苏念衾静静地听着,她虽不直接参与政治,但从小在那种环境中耳濡目染,又兼具史学研究的洞察力,对这些权谋机变有着超乎常人的理解。
“沙书记希望你回去?”她问到了关键。
陆则川摇头,嘴角勾起一抹淡淡的、带着些许自嘲的笑意:
“他更需要的是一个清醒的旁观者。我在其位时,有些话反而不便说,有些视角反而会受限。现在这样,挺好。”他转头看她,眼神温柔下来,
“而且,我现在最重要的工作,是陪着你,把身体彻底养好。”
苏念衾心里一暖,将头轻轻靠在他肩膀上。“那你……给沙书记建议了吗?”
“给了。”陆则川揽住她的肩,声音低沉而清晰,
“三条。第一,经济转型的旗帜不能倒,这是大义名分,也是汉东唯一的出路,沙瑞金必须牢牢抓住,不能退让。第二,稳住祁同伟,公安系统是底线,绝不能乱。第三,”他目光微凝,
“让李达康和沈墨,把京州的新经济成果,尽快、尽可能具象化地展示出来,用实实在在的发展堵住那些质疑‘阵痛’的嘴。同时,对吕州等地的传统产业工人,安置和转型培训要落到实处,不能让周秉义抓到‘影响稳定’的真凭实据。”
他说得条理清晰,仿佛那个运筹帷幄的陆副书记从未离开。
只是此刻,他的战场从喧闹的会议室,换成了这寂静的山谷;
他的动机,不再仅仅是权力和责任,更包含了守护此刻宁静的私心。
苏念衾仰头看着他下颌清晰的线条,心中感慨万千。
这个男人,即使远离漩涡中心,其洞察力与决断力,依旧能穿透千里迷雾,直指核心。
“你觉得,周秉义背后,会是谁?”她轻声问,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担忧。
陆则川沉默了片刻,摇了摇头:
“不重要了。至少现在不重要。有些影子,你越去追寻,它反而越清晰,越能凝聚力量。最好的办法,是忽略影子,牢牢抓住照亮影子的那盏灯。”
他指的是沙瑞金所代表的改革方向和法定权威。
他低头,在她发间落下一个轻吻:
“这些事,让沙瑞金去操心吧。我们现在的主要任务,是享受这里的阳光和空气。阿姨昨天不是说,后山的蓝莓熟了吗?下午我带你去摘。”
苏念衾知道他是故意转移话题,不想让她过多思虑劳神。
她顺从地点点头,将那些关于汉东风云的思绪暂时抛开。
对她而言,此刻他掌心真实的温度,远比千里之外的权力棋局更重要。
远山静谧,流云舒卷。
陆则川看似置身事外,享受着难得的闲适,但他那双曾经执掌汉东权柄的手,依然在无声地拂动着千里之外的棋盘。
只是如今,他更懂得何为“进”,何为“退”,何为真正需要守护的“城池”。
静水深流,其下自有波澜。
真正的棋手,有时需要的,正是一个超然物外的观棋之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