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卫国的身影，像一头被逼入绝境的猎豹，在林间飞速穿梭。他没有选择最隐蔽的路线，反而时不时地在开阔地带暴露一下身形，甚至朝着天空胡乱开上一枪。
他就是那个最显眼的诱饵，用自己的生命，为残存的弟兄们拉扯出一条生路。
“砰！”
一颗子弹几乎是擦着他的头皮飞过，将前方的一棵小树拦腰打断。木屑飞溅，扎得他脸颊生疼。
是山本！只有他，才有这样如影随形、精准到令人发指的枪法！
王卫国一个翻滚，躲到一棵大树后面，剧烈地喘息着。心脏狂跳，不是因为恐惧，而是因为极度的兴奋和紧张。他能感觉到，山本那双鹰隼般的眼睛，已经死死地锁定了自己。
丛林的另一侧，山本武夫冷静地放下了九七式狙击步枪，嘴角勾起一抹不易察arcs的弧度。
“少佐阁下，发现支那散兵，正向西侧突围！”副官伊藤气喘吁吁地跑来报告。
山本头也不回，目光依旧锁定着王卫国刚才藏身的方向，声音冰冷：“不用管其他人，目标只有一个！跟上他！”
“哈伊！”
山本很清楚，那些四散而逃的士兵只是蝼蚁，只要击毙或者俘虏了那个真正的指挥官，这支顽强的部队就会彻底崩溃。他更清楚，对方那个指挥官也明白这个道理，所以才选择用自己来吸引火力。
“有点意思，用自己做诱饵吗？”山本喃喃自语，“我倒要看看，你这只猎物，能带我跑到哪里去。”
他没有再进行远距离的狙杀，而是下达了命令，让部队形成一个疏松的扇形，不紧不慢地向前压迫。他要的不是一枪毙命的快感，而是享受将猎物一步步逼入绝境，最终彻底碾碎的乐趣。
王卫国感受到了压力的变化。日军的火力不再那么密集，但包围圈却在有条不紊地收缩。他知道，山本已经看穿了他的意图，并且正在享受这场猫鼠游戏。
“混蛋！”王卫国低骂一声，他必须加快速度，在包围圈彻底合拢前，冲出这片该死的林子！
他不再犹豫，朝着预定好的方向——江边，开始了最后的冲刺。
身后，枪声再次响起，子弹不断地在他身边飞舞，但他已经顾不上了。他把自己的身体压到最低，利用每一个土坡、每一处灌木作为掩护，在弹雨中曲折前进。
终于，眼前豁然开朗，林地的尽头到了。一股浓重的土腥和水腥味扑面而来，耳边传来了嘈杂的人声和混乱的枪声。
江边到了！
然而，眼前的景象却让王卫国的心沉到了谷底。
宽阔的江岸边，黑压压地挤满了溃退下来的国军士兵，足有上千人。他们建制混乱，丢盔弃甲，像一群无头苍蝇般乱窜。江面上，只有几艘征用来的小渔船和木筏，每一次都只能运送十几个人。更多的士兵，则是抱着木板、门板，甚至直接跳进冰冷的江水里，试图游到对岸。
而在他们身后，日军的大部队已经追了上来。重机枪的火舌在疯狂地喷吐，迫击炮弹一发接一发地落在人群中，每一次爆炸，都掀起一片血肉模糊。江岸，已经变成了屠宰场。
“连长！”
一声熟悉的呼喊传来，王卫国回头一看，只见张二狗带着七八个浑身是血的弟兄，从林子的另一侧冲了出来。他们是幸运的，成功摆脱了追击。
“其他人呢？”王卫国嘶哑地问。
张二狗的眼圈瞬间就红了：“……没……没跟上来……”
王卫国的心像被狠狠揪了一下。他知道，那些没有跟上来的弟兄，恐怕已经永远留在了那片树林里。
来不及悲伤，他看了一眼混乱的江滩和身后越来越近的追兵，果断地做出了决断。
“我们被山本的部队和鬼子大部队夹击了！在这里等死，就是喂王八！必须马上渡江！”王卫国的声音，在此刻显得异常冷静和清晰。
“可是……没有船啊！”一个士兵绝望地喊道。
“没有船，就自己造！”王卫国指着不远处被炮弹炸毁的一座民房，“去！把所有能找到的木头、门板、桌子，都给我拆了扔到江里去！快！”
他的吼声，在这片混乱中，如同一道惊雷。周围一些被打散的溃兵，也被这股气势所震慑，下意识地朝他看了过来。
“机枪！把机枪给我架起来！”王卫国对张二狗命令道，“找个高点，给我狠狠地打！掩护弟兄们拆东西！”
“是！”张二狗二话不说，扛起那挺歪把子机枪，带着两个弟兄就冲上了一个土坡。
“哒哒哒哒哒！”
机枪的怒吼，终于为这片混乱的江滩，提供了一丝宝贵的秩序。日军追击的势头被短暂地压制住了。
“不想死的，都他娘的跟我来！”王卫国振臂高呼，第一个冲向那座破屋，“搬木头！扔下江！想活命的，就快动手！”
求生的本能，战胜了恐惧和混乱。越来越多的溃兵被带动起来，他们疯了一样地冲向附近的废墟，将一切能漂浮的东西都拆下来，奋力扔向江边。
一时间，江面上漂浮起了各式各样的“救生筏”。
就在这时，山本武夫带着他的精锐小队，出现在了林边的制高点上。他举起望远镜，轻易地就从混乱的人群中，找到了那个正在大声指挥、建立秩序的身影。
“果然是他。”山本的眼神里，闪烁着混杂着欣赏和残忍的光芒，“在如此绝境之下，还能组织起有效的抵抗，真是一个天生的指挥官。可惜，你遇到了我。”
他没有下令自己的小队冲锋。他知道，面对上千名已经毫无斗志的溃兵，和那个正在组织核心防御圈的硬骨头，硬冲只会徒增伤亡。
他拿起了步话机，接通了后方的炮兵阵地。
“坐标，江岸突出部，方位xxx，xxx。目标，所有正在渡江的支那士兵。给我……三轮急速射！”
冰冷而残酷的命令，通过无线电波，传达到了数公里之外。
“连长！东西都准备好了！”
王卫国看着江面上那些简陋的浮具，大声命令道：“伤员先上！其他人，分批下水！抱着木板，拉着绳子！快！机枪组，提供火力掩护！最后一批撤！”
士兵们开始争先恐后地冲向江边，抱着各种木制品，跳进了冰冷的江水。
就在第一批人刚刚划出十几米远的时候，一阵令人头皮发麻的尖啸声，从天而降！
“是炮弹！卧倒——！”王卫国发出了撕心裂肺的吼声。
但是，在开阔的江滩和江面上，根本无处可躲！
轰！轰！轰！
数十发炮弹，如同死神的镰刀，精准地覆盖了整个渡江区域！巨大的水柱冲天而起，混杂着鲜血、残肢和木板的碎片！
一艘刚刚离岸的小木筏，被一发炮弹直接命中，上面挤着的十几个士兵瞬间被炸得四分五裂，连完整的尸体都找不到！
一个抱着门板的士兵，被近处的爆炸掀起的巨浪直接拍进了水里，他挣扎了两下，就再也没有浮上来！
江面，在短短几秒钟内，就变成了一片翻滚的血水地狱！凄厉的惨叫声，被巨大的爆炸声彻底淹没。
“炮击！是鬼子的炮击！”
“快跑啊！”
刚刚建立起来的秩序，瞬间崩塌！岸边的士兵惊恐地四散奔逃，江里的士兵则绝望地向对岸划水。
“不准退！谁都不准退！”王卫国双目赤红，他一把抓起一支步枪，对着天空“砰砰”放了两枪，“退回去也是死！冲过去，还有一线生机！都给我下水！”
他指着土坡上的张二狗：“二狗子！给我打！把子弹都给我打光！”
“哒哒哒哒哒！”张二狗也杀红了眼，操控着机枪，朝着日军的方向疯狂扫射，试图压制住对方的步兵。
第二轮炮击，接踵而至！
轰隆隆——！
这一次，炮火更加密集！江岸被炸得一片狼藉，江面上漂浮的尸体更多了。猩红的江水，刺痛了每一个幸存者的眼睛。
“快！快走！”王卫国推着身边的士兵，将他们一个个推向江里。
他知道，留在这里的人越多，目标就越大。
当第三轮炮击开始时，岸上已经没有多少人了。王卫国所在的临时指挥部，被一发炮弹击中，巨大的气浪将他狠狠地掀飞出去，重重地摔在江边的淤泥里。
他感觉整个世界都在旋转，耳朵里嗡嗡作响，什么都听不见。他挣扎着抬起头，看到张二狗和机枪组的弟兄，也被爆炸的气浪掀翻在地，生死不知。
“撤……撤退……”他用尽全身力气，从喉咙里挤出几个字。
几个幸存的士兵，连滚带爬地将昏沉的王卫国和受伤的张二狗等人拖进了江里，抓住一块漂浮的巨大房梁，拼命地向对岸划去。
山本武夫在山坡上，冷冷地看着这一切。他看到王卫国的身影消失在了江水中，并没有下令继续炮击。
“少佐阁下？”
“不用追了。”山本放下望远镜，“通知大部队，清理江岸。至于对岸……我们的任务，已经完成了。”
他成功地用炮火，将这支上千人的溃兵彻底击溃，让他们在渡江时付出了至少一半的伤亡。至于那个让他感兴趣的对手……
“我们，很快还会再见面的。”山本的脸上，看不出任何表情。
不知过了多久，王卫国悠悠醒来。他发现自己正躺在冰冷的泥地上，浑身湿透，刺骨的寒意让他不停地发抖。
“连长！你醒了！”一张布满泥污的脸凑了过来，是幸存的一个士兵。
王卫国挣扎着坐起来，环顾四周。这里是江对岸的一片芦苇荡，周围横七竖八地躺着一些幸存者，一个个都像从水里捞出来的落汤鸡，脸上写满了劫后余生的茫然和恐惧。
“我们……过来了？”
“过来了，连长。”那个士兵的声音带着哭腔，“我们的人……我们的人……”
王卫国的心猛地一紧，他放眼望去，开始清点人数。
一个，两个，三个……加上躺在地上昏迷的张二狗，和几个重伤员……
二十三……
出发时一个一百八十多人的加强连，打到现在，成功渡江的，只剩下了二十三个人。
王卫国看着那一张张年轻而疲惫，甚至还带着伤痕的面孔，再回头望向那片仍在冒着黑烟，被鲜血染红的江面，一股巨大的悲怆和沉重，狠狠地压在了他的心头。
这不是电影，不是游戏。
这是……战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