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单来说,”徐医生尽量用通俗的语言解释,“它并非指你这个人失去了所有情感,而是在特定的亲密关系中,你由于长期处于高压状态,潜意识启动了一种自我保护机制。这种机制为了抵御可能存在的失望、压力或更深的情感伤害,主动‘关闭’了深度投入爱和感受爱的能力。它让你变得情感麻木,无法再像过去那样回应伴侣的情感需求,甚至会产生疏离和逃避的行为。你可能依然‘知道’你应该爱对方,但你已经‘感受’不到那份爱了。”
黎谦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
医生的每一个字,都像针一样扎在他的心上。
原来……原来他不是故意冷漠,不是变了心,而是……病了?一种让他失去爱人能力的病?
巨大的痛苦和荒谬感攫住了他。
他想起季凛流泪的脸,想起自己内心的空洞,声音带着颤抖:“医生……我……我很想爱他,我真的很想……有没有办法……能治好?”
看着他眼中强烈的挣扎和祈求,徐医生轻轻叹了口气:“这种情况的调整和修复,非常困难,因为它涉及到深层的心理防御模式和长期形成的互动惯性。但是,”
他话锋一转,给予了一丝希望,“并非完全没有可能。这需要你极大的勇气和配合,进行长期、系统的心理治疗,去重新触碰和修复那些被‘关闭’的情感区域。我愿意陪你尝试这个艰难的过程。”
黎谦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用力地点点头。
临走时,徐医生从抽屉里取出一个外观时尚、类似智能眼镜的设备,递给黎谦:“这是我们合作实验室的最新研发成果,还处于内部测试阶段。它内置了精密的生物传感器和微型处理器,可以实时监测并分析你的部分生理指标,比如瞳孔微变化、注视停留时间、微表情等。当你面对特定刺激(比如伴侣的照片、相关回忆)时,如果出现情感回避的生理征兆,它会通过镜腿的微震动和镜片上极细微的视觉提示,给你一个温和的提醒,帮助你提高对自身情绪状态的‘觉察力’。当然了也会有一些其他功能等待你去发现。”
黎谦接过那副看似普通的眼镜,感觉手中沉甸甸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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诊断带来的冲击是颠覆性的。
黎谦坐在公寓冰冷的灯光下,反复咀嚼着心理医生的话——“回避型依恋障碍”、“情感耗竭”、“爱无能”。
每一个词都像手术刀,精准地剖开他长久以来的困惑与痛苦。
原来,那份让他窒息的情感麻木,并非源于不爱,而是一种病态的、过度的自我保护。
是他先“关闭”了情感的闸门,将季凛汹涌的爱意隔绝在外,最终这个认知让他既痛苦又升起一丝荒谬的希望。
如果这是病,是不是意味着有治愈的可能?
然而,现实没有给他喘息的机会。
律师的邮件冷静地躺在邮箱里,列出了离婚协议后续流程的时间表,白纸黑字,冷酷地提醒他,季凛正在有条不紊地结束这一切。
恐慌,如同冰水浇头,瞬间淹没了那丝渺茫的希望。
一种近乎偏执的决心取代了之前的迷茫。
黎谦几乎是立刻行动起来,他摘下了那副智能眼镜——他害怕那些理性的数据和提醒会干扰他此刻全凭本能驱动的、孤注一掷的勇气。
他需要的是行动,是挽回,是向季凛证明,他还在乎,他还能爱。
第一次邀约,他选择了最高档的法餐厅。
电话拨通时,他能清晰地听到自己心脏擂鼓般的声音。
“季凛,”他尽量让声音听起来平稳自然,“晚上有空吗?我知道环贸中心新开了一家法餐,主厨是法国米其林三星来的,听说……鹅肝和松露都很不错。”他甚至在电话这头,无意识地用手比划着,仿佛这样能增加说服力。
电话那头是长久的、令人心慌的沉默。黎谦几乎能想象出季凛微微蹙眉,审视着日程表的模样。
“……好。”最终,季凛的声音传来,听不出喜怒,只有一个简短的、应允的音节。
晚餐那晚,黎谦提前半小时就到了。
他反复整理着本就笔挺的西装领口,看着落地窗外璀璨的城市夜景,心里排练着无数个开场白。
季凛准时到达,穿着一身深灰色高定西装,身形挺拔,步伐沉稳。
“等很久了?”他坐下,语气客气。
“没有,刚到。”黎谦连忙说。
接下来的时间,黎谦努力地寻找话题。他从最近出台的某项经济政策,试图引到他们曾经都热衷讨论的宏观经济趋势;他提到某家他们共同关注过的科技公司的最新动态……
他搜肠刮肚,试图重建起那种智力上共鸣的快感。
季凛偶尔应和几句,观点依旧犀利,逻辑依旧清晰,还经常盯着黎谦看。
黎谦被看得有些不自在,心脏微微收紧,他放下刀叉,忍不住问:“怎么了?我脸上有东西?”
季凛像是骤然回神,眸光微微闪动了一下,随即恢复了那种礼貌的平静,轻轻摇了摇头,垂下眼帘,用叉子轻轻拨弄着盘中的食物,低声道:“没什么。”
然后,便不再多言。
那种短暂的专注如同投入湖面的石子,泛起一圈涟漪后,迅速消失无踪,留下更深的沉寂。
第二次,他订了音乐会的票。
是勃拉姆斯的交响曲,大学时,他们曾挤在狭小的宿舍里,用一个廉价的音箱分享同一副耳机,听得热血沸腾。
音乐厅里,交响乐磅礴而起,黎谦沉浸在熟悉的旋律中,仿佛回到了那个燥热却纯粹的夏夜。
在某个舒缓的乐章,黎谦沉浸在旋律中,不经意地转头,却发现季凛并没有在看舞台。
他的侧脸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有些模糊,目光却直直地、近乎失神地落在黎谦的侧影上,眼神里翻涌着一种极其复杂的东西,像是挣扎,像是怀念,又像是一种深深的、无法言说的疲惫。
黎谦的心被那目光攫住,他几乎能感受到那视线里的重量。
他微微倾身,压低声音:“季凛?你在看什么?”
季凛猛地一震,仿佛从一场梦中惊醒,迅速转回头,看向舞台,喉结滚动了一下,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干涩:“……没什么,听音乐。”
他放在扶手上的手,指节微微收紧。接下来的时间,他始终目不斜视,仿佛刚才那深沉的凝视只是黎谦的错觉。
第三次,他约他去郊外爬山。
那是他们确定关系后第一次短途旅行的地方。
山路依旧,秋色浓烈。
黎谦气喘吁吁地跟在季凛身后,看着他依旧矫健的背影,恍惚间像是回到了当年。
在一个陡坡,黎谦脚下打滑,季凛几乎是条件反射般地转身,一把抓住了他的手腕,力道很大,稳住了他。
“小心。”季凛的声音平稳,听不出波澜。
“谢谢。”黎谦站稳,手腕上还残留着对方掌心的温度和力道,心里却泛起酸楚。
到达山顶,视野开阔,城市在远处如同微缩模型。
黎谦记得,当年在这里,季凛曾迎着风,大声喊过他的名字,然后回头,给了他一个无比灿烂、带着汗水和阳光味道的笑容。
黎谦靠着栏杆喝水,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在他脸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他因为运动而脸颊泛红,额角带着细密的汗珠。
忽然,他感觉到那道目光又来了。
季凛站在几步开外,手里握着水瓶,没有喝,只是静静地看着他。
那眼神不再是餐厅里的审视,也不是音乐厅里的复杂挣扎,而是……一种近乎贪婪的、带着痛楚的凝望。
黎谦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撞了一下,酸涩难言。
他转过身,直面那道目光,声音带着一丝颤抖:“季凛,你到底……在看什么?”
季凛没有立刻移开视线,他的目光与黎谦在空中交汇了几秒,那里面翻涌的情绪几乎要让黎谦窒息。
最终,他还是率先败下阵来,缓缓地、几乎是艰难地摇了摇头,将目光投向远处层林尽染的山峦,声音轻得像一阵风:“……没什么,只是觉得,这里风景很好。”
他再次用“没什么”轻描淡写地掩盖了一切。
可那短暂交汇时眼中无法掩饰的痛楚与眷恋,却像烙印一样刻在了黎谦的心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