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医院勉强休息了两天,黎谦不顾医生和秘书的劝阻,很快回到了工作岗位。身体的疲惫或许可以强制休息,但心头那块巨石却无法搬离。
然而,一个意想不到的消息,像一缕微光,暂时驱散了些许阴霾——之前态度暧昧、屡次推脱的张总等人,竟然主动联系了市政府,明确表示愿意出资参与新区建设,合作细节推进得出奇顺利。
困扰他多时的难题,似乎迎刃而解了。
黎谦看着秘书呈上来的初步合作协议,心里却没有预想中的轻松和喜悦,反而有种不真实的恍惚感。
他隐约觉得这转折来得太过突兀,但繁重的工作容不得他细究。
那晚,他回到那个依旧冷清的家。
季凛依旧不在。
看着这个承载了无数回忆,如今却即将告别的空间,黎谦深吸一口气,走进了卧室。
他打开衣柜,拿出了那个放在角落、落了层薄灰的行李箱,开始默默地收拾自己的东西。
动作缓慢而滞涩,每一件衣服,每一本书,都像是在从自己生命里剥离一部分。
当他拿起那套季凛在他第一次竞选成功时,特意为他定制的西装时,手指忍不住微微颤抖。
就在这时,门口传来了钥匙转动的声音。
季凛回来了。
他显然又喝了酒,脚步有些虚浮,浓重的酒气随着他的进入瞬间弥漫开来。
当他看到卧室里敞开的行李箱,以及黎谦手中那套熟悉的西装时,他踉跄的脚步顿住了。
那双平日里深邃冷静的眼眸,此刻被酒精和某种积压已久的情绪烧得通红。
他死死地盯着那个行李箱,仿佛那是什么洪水猛兽。
“呵……”他发出一声意味不明的低笑,声音沙哑破碎,“这就……开始收拾了?”
黎谦放下西装,站起身,想开口说些什么,却被季凛猛地打断。
“黎谦!”季凛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濒临崩溃的失控,他一步步逼近,眼神像受伤的困兽,“你告诉我!我季凛到底哪点对不起你?!”
黎谦被他眼中浓烈的痛苦和质问逼得后退了半步,心口一阵窒息。
“你刚进机关,被人排挤,是谁天天晚上听你抱怨,给你出谋划策?!”
季凛开始一一列举,声音颤抖,每一个字都像是从齿缝里挤出来的,“你第一次竞选,背后没人,资金短缺,是谁动用了所有人脉,砸下重金,陪你熬过一个个通宵?!”
“你上台之初,推行政策受阻,是谁在背后帮你疏通关系,稳住局面?!”
“你工作压力大,胃不好,是谁天天变着花样给你做饭,盯着你吃药?!”
“就连这次……这次新区……”
他的声音哽咽了一下,像是触及了最痛的神经,眼泪毫无预兆地滚落下来,混合着酒气,砸在昂贵的地毯上,“你搞不定的那些商人……是我!是我他妈像条狗一样去陪酒卖笑,才给你谈下来的!!”
他猛地伸手,一把揪住黎谦的衣领,力道大得几乎将黎谦提起来,通红的眼睛死死盯着他,泪水不断滑落,声音破碎不堪,带着最深切的绝望和不解:
“我为你做了这么多……这么多年……我季凛哪样对不起你……你怎么能……怎么能说不爱……就不爱我了呢?!”
最后几个字,他几乎是嘶吼出来的,带着血泪的控诉,像一把重锤,狠狠砸在黎谦的心上。
黎谦被他揪着衣领,看着眼前这个从未如此失态、哭得像个孩子一样的季凛,听着他一件件数落着那些被他忽略、被他视为理所当然的付出,巨大的震惊、愧疚和排山倒海的心疼瞬间将他淹没。
他一直以为是自己在这段关系里疲惫不堪,却从未想过,季凛在背后默默承受了这么多,而他,竟然浑然不觉,甚至还在为那份“顺利”的合作协议感到恍惚。
“对不起……对不起……”黎谦的眼泪也瞬间决堤,他摇着头,语无伦次,所有的辩解和冷静在季凛这赤裸裸的痛苦面前都显得苍白无力,“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你做了这些……我也不想的……我不知道自己怎么了……”
他双腿一软,顺着季凛揪住他衣领的力道,无力地跪倒在地毯上,双手紧紧抓住季凛的手臂,像是抓住最后的浮木,哭得浑身颤抖,充满了痛苦和迷茫:“我也不想这样的……季凛……对不起……”
看着他跪地痛哭的样子,季凛揪住他衣领的手,力道一点点松懈下来。
酒精、情绪的巨大透支和胃部再次袭来的剧痛,让他再也支撑不住,高大的身躯晃了晃,直直地向前倒去。
黎谦慌忙伸手,用尽力气接住他倒下的身体。
季凛彻底醉晕了过去,沉重的头颅无力地靠在他的肩颈处,温热的呼吸带着酒气喷在他的皮肤上,脸上还挂着未干的泪痕,眉头即使在昏迷中依旧痛苦地紧蹙着。
黎谦跪坐在地上,紧紧抱着怀里失去意识的季凛,感受着他身体的重量和温度,听着他并不平稳的呼吸,自己的眼泪无声地流淌,滴落在季凛凌乱的头发上。
空荡荡的卧室里,只剩下行李箱敞开的空洞,和两个依偎在一起、被痛苦与泪水浸透的、伤痕累累的灵魂。
---
那一晚的爆发与崩溃,像一场剧烈的风暴,将两人之间所有勉强维持的平静假象彻底撕碎。
风暴过后,是死寂的狼藉。
第二天,黎谦在季凛醒来之前,沉默而迅速地收拾好了剩余的物品,拖着那个只装了一部分行李的箱子,离开了这栋承载了他们从相爱到陌路全部记忆的别墅。
他没有留下只言片语,或许是因为无话可说,或许是因为任何语言在昨夜那场血淋淋的剖白后都显得苍白无力。
他暂时住进了市政府附近的一处公寓。生活仿佛被按下了静音键,只剩下工作,无尽的工作。
他比以前更加拼命,几乎将自己完全埋进了文件和会议里,试图用身体的极度疲惫来麻痹那颗千疮百孔的心。
但秘书小林看得分明。
市长虽然依旧高效地处理着各项事务,但那眼神深处的空洞和偶尔流露出的、无法掩饰的疲惫与痛苦,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浓重。
他像是在透支自己最后一丝精力,强撑着维持着表面的正常。
在一次黎谦因为低血糖险些再次晕倒在办公室后,小林再也忍不住,在送他回公寓的路上,小心翼翼地开口:“市长,我看您最近状态很不好。有些问题……或许不是光靠硬撑就能解决的。我认识一位很有名的心理医生,非常专业,也绝对尊重隐私……您要不要……去看看?”
黎谦靠在车后座,闭着眼,没有立刻回答。
窗外掠过的霓虹灯光在他苍白的脸上明明灭灭。
许久,就在小林以为他不会回应时,他几不可闻地“嗯”了一声。
他太痛苦了。
不仅仅是因为失去季凛,更是因为季凛那句泣血般的质问——“你怎么能不爱我了呢?”
他也想问问自己,为什么?为什么那份曾经炽热到可以焚烧一切的爱意,会悄无声息地熄灭?
为什么他明明不想伤害季凛,却最终给了他最深的伤口?
他需要答案。
心理诊所的氛围安静而舒缓。
接待他的是一位看起来温和而睿智的中年医生,姓徐。
在安全保密的环境里,黎谦第一次卸下了市长的光环和所有防备,艰难地、断断续续地诉说了他和季凛的故事,从大学时代的热烈相爱,到婚后的日渐平淡,再到最后的疏离与决裂,包括那晚季凛崩溃的控诉和他自己无尽的迷茫与自责。
徐医生安静地听着,不时引导性地问几个问题。
经过几次深入的访谈和专业的评估后,徐医生看着眼前这个虽然位高权重,此刻却脆弱得如同迷途孩童的男人,语气温和而肯定地给出了诊断:
“黎先生,根据你的描述和我们的评估,你表现出来的情况,很符合‘回避型依恋障碍’在长期亲密关系中的一种极端表现,或者说,是一种‘情感耗竭’导致的‘爱无能’状态。”
黎谦的心猛地一沉:“爱无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