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宝的伤像道无声的疤,刻在空间站每个人心里,连空气都带着点沉甸甸的闷。
以前它总叼着风干肉干,爪子踩得金属地板“哒哒”响,从主控室跑到实验室,再一头扎进守白怀里要摸头。
可现在,它大多时候就蜷在守白休息舱的软垫上,浅灰色的软垫被它压出个窝,前爪搭着守白的手腕,尾巴有气无力地扫着地板。偶尔喉咙里滚出压抑的呜咽,不是撒娇,是神经还没从能量冲击里缓过来的痛——陆研新说,上次强行当“桥梁”时,项圈的电流顺着神经窜到了它的小脑,得慢慢养。
守白每次坐在床边,都会先摸一摸元宝脖子上的新项圈。那是个最基础的银色金属圈,只有定位和生命体征监测功能,松松垮垮地挂在它颈间,和之前那个嵌着量子芯片、能跟着意识亮灯的旧项圈比,显得格外单薄。旧项圈被陆研新摆在实验台最显眼的位置,裂纹像蜘蛛网一样覆盖着金色外壳,芯片裸露在外,还能看见烧焦的痕迹。“等忙完这阵,我给它做个更好的。”陆研新每次路过旧项圈,都会停下戳两下,语气里满是愧疚。
而守白腕间的银链,也成了块心病。
月光石原石上的裂纹没法修复,阳光透过舷窗照进来时,冷光会顺着裂纹渗出来,像冰碴子扎在皮肤上。更让她不安的是,她和“平行自我”的连接彻底变了味——以前那些意识碎片是奔涌的溪流,清晰得能看见星葵田的花粉、实验室的公式;现在却像隔着蒙了三层灰的玻璃看风景,模糊、扭曲,偶尔还混着刺耳的嘶吼,像有人被卡在时空缝隙里尖叫。
她试过在宿舍调意识频率,盘腿坐了整整一夜,银链只震得她指尖发麻,脑海里全是杂音,连半片清晰的碎片都抓不到。是上次强行融合的后遗症?还是那个“网外的捕手”在干扰?她甚至怀疑,那些嘶吼是不是某个“平行自我”被“捕手”抓住了?越想越怕,她把银链塞进衣领,贴着心口,仿佛这样就能隔绝那些诡异的声音。
诺亚和金一诺则扎进了实验室,连轴转了三天,眼底的青黑比实验台的阴影还重。
“引力子转换器彻底废了。”金一诺用镊子夹起转换器核心的蓝色晶体,晶体表面布满了细密的裂纹,在灯光下泛着死气沉沉的光,“量子退相干不可逆,就算换了新晶体,也没法稳定转化暗物质辐射——这玩意儿算是彻底成了废品。”
诺亚没说话,指着屏幕上项圈芯片的微观扫描图,指尖在屏幕上划出一道弧线:“你看这烧毁路径,不是乱烧的。”屏幕上,红色的烧毁痕迹像条精准的毒蛇,沿着芯片的线路游走,“它避开了无关的基础功能区,精准找到了项圈和空间站网络的耦合点、和元宝生物电的连接点,甚至还有和我意识共振的频率接口——它认识我们,知道我们的软肋在哪。”
实验室角落的李小龙立牌被诺亚重新摆正,双节棍的链条垂在牌面上,没了往日的劲道,连晃动都透着股无力。“我们之前以为它只是个蛮力破局的‘存在’,现在才明白,‘捕手’不只是在网外看,它在学我们织网的手法,记我们的弱点。”他的声音很沉,像块浸了水的铁,“上次我们用元宝当桥,它就记住了元宝的生物电特征;我们用银链锚定意识,它就知道从银链的频率下手。”
这种被窥视、被解析的感觉,让整个空间站的空气都变得粘稠。连吃饭时,金一诺都会下意识抬头看一眼舷窗,仿佛那片深不见底的黑暗里,真的藏着一双眼睛,正盯着他们的一举一动。守白更是不敢单独待着,走到哪都带着元宝,元宝的体温贴着她的手心,才能让她稍微安心点。
转折出在空间站的常规维护日。
陆研新穿着银白色的宇航服,飘在空间站外层,手里握着焊枪,正在修补受损的量子通讯中继器。这活儿他干了不下十次,原本该按部就班——检查线路、焊接断点、重启设备,可当他的焊枪无意间碰到中继器外壳时,指尖突然传来一阵异样的触感。
不是金属的冷硬,是种软乎乎的、像摸到了深海水母的感觉。
陆研新心里一紧,立刻关掉焊枪,凑到中继器旁。外壳上有个不起眼的凹痕,大概指甲盖大小,像是被微小的陨石砸出来的。他用手电筒往里照,瞬间僵住——凹痕内部覆着一层极薄的暗灰色薄膜,薄得像蝉翼,边缘还在随着空间站的轻微震动微微起伏,像在呼吸。
“这是什么东西?”他压低声音,用取样器小心翼翼刮了点薄膜,戴在手腕上的便携式扫描仪立刻发出“嘀”的一声轻响。屏幕上跳出的能量签名让他瞳孔骤缩——既不是Kappa-7的脉冲频率,也不是之前那个强信号源的波动,而是一种更古老、更底层的频率,像宇宙诞生时就存在的背景噪音,缓慢、低沉,却带着某种令人心悸的规律性。
陆研新的心跳瞬间飙到了一百二,他把取样器牢牢攥在手里,不顾地面控制中心的询问,转身就往气闸舱飘——这东西绝不是什么宇宙尘埃,它太“活”了。
实验室里,当分析仪器吐出结果的那一刻,所有人都僵住了,连呼吸都放轻了。
培养皿里的暗灰色薄膜摊开,像片晒干的海苔,在营养液里轻轻舒展。陆研新调出它的细胞结构三维图,屏幕上跳出的模型让金一诺倒抽一口冷气:“非碳基生物质?硅晶混着高能粒子?这玩意儿根本不是已知的任何生命形态!”
更吓人的还在后面。
当陆研新启动数据解码程序时,屏幕上跳出了一串又一串加密代码。他熬了两个小时,才勉强解开一小部分,弹出的影像片段让守白的手指瞬间冰凉——
第一帧是她在实验室调试银链的画面,镜头精准地对着她的手腕,银链的波动频谱图清晰地显示在角落;第二帧是诺亚趴在实验台上写公式,手稿上的参数被放大,连他笔尖停顿的痕迹都看得一清二楚;第三帧是元宝在走廊里奔跑,项圈发出的量子信号被实时记录,像条发光的尾巴;甚至还有金一诺和陆研新乘坐的星舰接近空间站时的画面,引擎的能量特征被标注得明明白白……
“这是……监视器?”守白的声音发颤,她伸手碰了碰培养皿,薄膜像是感觉到了什么,突然收缩了一下,“它附在中继器上多久了?我们每天都检查设备,怎么一点都没发现?”
诺亚关掉影像,手指在桌面上敲出急促的节奏,眉头拧成了结:“不止是监视。你看这些数据的标记——”他指着屏幕上的分类标签,“‘意识载体’‘量子锚点’‘生物节点’‘运输工具’,它在给我们分类,评估我们的技术等级、意识能力、行为模式……它不是在随便拍,是在为那个‘捕手’收集情报,做针对性分析。”
那个来自遥远信号的警告——“真正的捕手在网外”——此刻像一把冰锥,狠狠扎进每个人的心里。他们之前以为自己面对的,是个只会蛮力撕开时空的“怪物”;现在才明白,对手是个拥有高度智慧、懂得用工具布局、并且极具耐心的“猎手”。那枚生物质薄膜,就是它安在空间站上的“眼睛”。
没等他们从震惊中缓过来,空间站的生命维持系统突然发出了低阶警报,红色的指示灯在实验室门口闪了起来。
“怎么回事?”金一诺立刻调出监控数据,屏幕上显示“循环水系统异常”。
不是能源故障,不是外部攻击,而是循环水的检测样本里,发现了微量的、与那生物质薄膜成分高度相似的有机分子。
“溯源!快溯源!”诺亚的声音带着急意。
陆研新的手指在键盘上飞快跳动,数据流像瀑布一样往下滚。几分钟后,他猛地停住,脸色惨白得像纸:“源头……源头是守白休息舱的循环水接口,最终指向……元宝的喝水盘。”
守白的心脏一下子沉到了谷底,她一把抱起趴在脚边的元宝,元宝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是温顺地蹭了蹭她的下巴,发出低低的呼噜声。“不可能……元宝每天喝的水都是过滤过的,怎么会有那种分子?”
“不是水的问题。”陆研新的声音发颤,他拿出微型扫描仪,对准元宝的身体,“是元宝……上次能量冲击时,它强行当‘桥梁’,身体直接接触了那股融合了暗物质辐射的能量流——那些分子,会不会是那时候沾到它身上的?”
扫描结果出来的那一刻,实验室里静得能听见彼此的心跳。
屏幕上,元宝的循环系统三维图里,密密麻麻的红点散落在它的脑部和神经束周围——那是上次能量冲击最剧烈的区域。那些红点是纳米级别的微粒,和生物质薄膜同源,像极了细小的尘埃,悬浮在血管里,随着血液缓慢流动。
“它们……它们没攻击,也没复制,就是安安静静待在那。”陆研新的声音带着哭腔,“但它们在和暗物质辐射产生微弱的共振,像……像在发信号。”
金一诺靠在墙上,用力抹了把脸:“是‘捕手’故意放的‘种子’?还是能量洪流里不小心带进来的?”没人能回答这个问题,但所有人都明白,事情的严重性远超想象。
守白抱着元宝,指尖能清晰地感觉到它温热的身体,还有平稳的心跳。元宝似乎对此一无所知,只是觉得气氛不对,用舌头轻轻舔了舔她的手背,眼神无辜又依赖。可守白的心像被冰裹住了——她怀里的不只是战友、家人,可能还是一个行走的监视器,一个不知道什么时候会被激活的“炸弹”。
如果这些微粒被“捕手”远程激活,元宝会怎么样?它们会不会顺着血液流进元宝的大脑,控制它的意识?甚至……让它变成攻击他们的武器?
诺亚突然关掉了所有的分析屏幕,实验室里只剩下仪器运行的微弱绿光,映着每个人凝重的脸。他走到舷窗边,外面是无垠的黑暗,暗物质星云像块巨大的黑布,吞噬着所有的光。他的声音低沉而清晰,像在宣布一场新的战争:
“游戏规则变了。‘捕手’不只是在网外看,它已经落子了。”
“我们不能再只想着修补设备、防御攻击。”
“我们得找到它的棋盘——它到底想干什么?这些‘种子’的目的是什么?它的弱点在哪?”
守白低头,把脸埋进元宝柔软的毛里,银链在衣领里轻轻震了一下。这次不是刺耳的杂音,是一道微弱的、带着暖意的意识碎片——像某个“平行自我”蹲在星葵田里,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说“别怕,我们一起找”。
她抬起头,眼底的迷茫渐渐散了,只剩下坚定。她抱着元宝,走到诺亚身边,看向窗外的黑暗:“它落子,我们就破局。元宝不是炸弹,是我们找到它棋盘的线索。”
实验室里的绿光映着四个人一狗的身影,虽然前路依旧模糊,但没人再退缩。网外的捕手已经落下了第一颗棋子,他们必须接招,而且要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