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轨钟的荧光数字在主控室墙面上跳成“星历2147·旋臂周期74天”时,实验室的警报声已经尖啸了十七分钟。主屏幕上的数据流像被捅破的天河,疯狂倾泻的代码里,代表Kappa-7纠缠粒子同步率的曲线早挣破了所有红色阈值,青蓝色的波峰在坐标网格里拧成狂蟒的形态,每一次扭动都带着撕裂屏幕的力道。旁边时空曲率监测器的读数更像一只无形的手——暗物质星云方向的波形与量子纠缠的波动严丝合缝地叠在一起,仿佛两个来自异维度的同谋,正用同样的节奏撕扯着现实的布料。
诺亚的指关节在控制台上磕出轻响,第五种滤波算法的进度条卡在93%时骤然崩断。他抹了把额角的汗,灰渍混着冷汗在颧骨上划出一道印子:“没用!这玩意儿在‘学’我——每次换算法,它的波动频率就跟着变,像故意躲着屏蔽场。”他的声音发颤,不是因为累,是那种“已知科学被碾成粉末”的失重感——就像当年他在实验室里突然穿越时,看见李小龙拎着双节棍站在仪器堆里的荒谬与恐惧。
守白没看屏幕。她靠在控制台边缘,指尖摩挲着腕间的银链——那是诺亚用实验室废料打的,链节上还留着他打磨时蹭出的细痕。冰凉的金属贴着脉搏,把她的心跳稳在每分钟五十八次。她没像诺亚那样扑在代码里,而是想起上周在工作室挑月光石的下午:一堆混杂的原石里,有的冰裂太多,有的光感太散,她闭着眼摸了十分钟,指尖刚碰上那颗最终选定的石头,就知道“是它了”。
不是计算折光率,是感应。
她深吸一口气,把意识沉进那片被无数“平行自我”织成的网里。纷杂的碎片立刻涌上来:某个“她”在古籍里写字的沙沙声,笔尖蹭过竹简的毛边感;另一个“她”蹲在星葵田里哼的歌,调子是母星老童谣的旋律;还有那个站在S级实验台前的“她”,指尖攥着启动键的紧绷力道——但这次守白没把这些碎片推开。她像珠宝工坊里调焊枪温度的师傅,轻轻拨着自己意识的“旋钮”,找那个既能接住这场风暴,又不会被它卷走的频率。
“守白?”诺亚的声音撞过来时,守白正“看见”星葵田的花粉落在公式纸上的画面。她睁眼时,诺亚的脸离她只有半臂远,他身后的李小龙立牌歪着,双节棍的链条在警报光里晃出冷光。
“别说话。”守白的声音很轻,却盖过了警报声。她的目光没落在数据流上,反而飘向主屏幕旁的辅助显示屏——那上面是空间站外部的实时镜头,其中一个正对着暗物质星云。
肉眼看过去,星云还是片安静的暗影,边缘被远处恒星镀了层模糊的银边。但守白“感知”里的它像被狂风揉皱的绸布:时空的褶皱此起彼伏,细如发丝的裂隙时开时合,从缝里渗出来的“空无”感裹着寒气,钻进她的太阳穴里。她甚至能“闻”到那股味道——像诺亚实验室里过了期的液氮,又像星葵田被暴雨淋透的泥土,混着一种不属于任何已知物质的冷腥气。
“它不是在躲你。”守白的指尖在控制台面板上划过,冷光在她指节上跳,“它是把你的观测当‘灯塔’——你用越强的能量探测,它就越能顺着信号锚定这里。”
诺亚的瞳孔骤缩:“那关了观测仪?”
“关了它会丢坐标,但裂缝还在。”守白摇头,指尖点在自己的太阳穴上,“就像你把灯关了,小偷还在窗户外面。我们得换种‘光’。”
她抬眼看向诺亚,警报的红光在她眼底碎成星点:“你上次用旧频率发生器滤量子噪音,是不是找干扰源的共振频率,发个反相位的波抵消它?”
诺亚的喉结动了动:“是相互干涉,但……你想用人的意识做这个?守白,我们连‘意识频率’的理论模型都没有,更别说——”
“我们没有,但‘我们’有。”守白打断他,“那个在实验室算公式的‘我’,那个种星葵的‘我’,还有你现在看见的我——我们的意识根是一样的。”
她没再解释,重新闭上眼。这次她主动把意识“天线”拧到和Kappa-7波动接近的频率,像走钢丝的人踩着绳子边缘。她避开那股被“空无”啃着的核心频段,把感知钉在那些“属于守白”的特质上:挑宝石时对“和谐”的直觉,画设计稿时对“结构”的执念,还有和诺亚躺在星舰舷窗边看星云时,那种“世界很稳”的踏实感——这些从不同平行时空渗来的碎片,在她意识里拧成一股绳,慢慢织成一道波形。
她想象这道波形是她打磨宝石用的软革,不是去砸那狂蟒般的同步率曲线,是轻轻裹上去,顺着它的力道捋,像给炸毛的猫顺毛。
这过程像在刀尖上裹糖。第三次,她的意识波形刚触到Kappa-7的波动,那股“空无”的冷意就顺着连接刺过来——像冰锥扎进太阳穴,她猛地攥紧银链,指节泛白。这时脑海里突然蹦出个声音,是种星葵的“她”哼的童谣,调子软乎乎的;紧接着是实验室里的“她”扔过来的公式片段,像块垫脚的砖;还有诺亚的声音,不是现实里的,是平行时空里某个“他”喊的:“守白,像水一样!”
是李小龙的那句话。
守白的意识突然松下来。她不再硬顶着那股狂暴的波动,而是让自己的波形像水流一样绕过去,顺着Kappa-7的节奏起伏,却在每个波峰的顶端,轻轻叠上一层自己的频率——不是对抗,是“掺进去”。
时间被拉成黏腻的糖浆。每一秒都长如一个星历月。
突然,主屏幕发出“嗡”的一声轻响。
那条拧成狂蟒的同步率曲线猛地僵住了。青蓝色的波峰还在跳,但那种“要把世界撕成两半”的躁动劲儿没了——像只张牙舞爪的兽突然被塞了块糖,虽然还在晃尾巴,却没了扑人的戾气。旁边时空曲率监测器的波形也跟着平了些,虽然还在波动,却不再是那种直窜上天的陡峭。
诺亚的下巴差点砸在控制台上。他盯着屏幕看了五秒,猛地转头抓守白的肩膀:“你看!同步率掉回98%了!曲率扰动也……”
他的话没说完,因为守白顺着他的力道软了下去。她的脸白得像工作室里的银箔纸,睫毛颤得厉害,嘴唇抿成苍白的线。诺亚赶紧把她扶到旁边的椅子上,指尖碰她的额头,烫得吓人。
“它没走。”守白靠在椅背上,声音细得像丝线,“只是它读不懂我掺进去的‘频率’——那些星葵的歌、宝石的光,它不知道这是什么,就没法顺着Kappa-7找锚点了。”
她抬眼看向主屏幕。那条曲线还在跳,像藏在草丛里的狼,暗物质星云的镜头里,裂隙的闪光也没完全消失。
“这是缓兵之计。”守白攥紧银链,眼神清明得吓人,“它已经‘看见’我们了。下次再来,肯定更凶。”
诺亚蹲在她旁边,把李小龙立牌扶直。双节棍的链条在光里晃了晃,像在点头。他握住守白的手,掌心的温度裹住她的冰凉:“那我们怎么办?”
守白看着他,突然笑了一下,嘴角的弧度很轻:“你不是会李小龙的拳吗?下次它来,你教我‘以柔克刚’。我呢——”她指了指自己的太阳穴,“把更多‘平行的我’都叫来,我们一起调这个‘音’。”
实验室的警报声还没停,但红灯旋转的节奏里,好像多了点不一样的东西。窗外的暗物质星云依旧安静,可守白知道,那片暗影里的眼睛,已经把“守白”和“诺亚”这两个名字,刻进了它的狩猎名单里。
但她不怕。腕间的银链是锚,脑海里的“平行自我”是网,身边的诺亚是盾——下一次风暴来的时候,她不再是一个人站在雨里。
她是心海的调音师,手里攥着无数个“自己”织成的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