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王保保三人告别了千恩万谢的巴特尔一家,继续向北深入
随着他们的行进,遇到的牧民聚落规模也逐渐大了一些
日头偏西时,前方出现了一个规模约有一两百顶帐篷的部落,远远就能看到成群的牛羊和马匹,规模远非巴特尔家那孤零零的两顶帐篷可比
王保保勒住马,仔细观察着部落的布局和旗帜,眉头微微皱起,随即又舒展开,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追忆
“这个部落……我认识”
王保保低声对朱樉和观音奴说道
“首领叫阿鲁台,当年在元廷时,曾一起喝过酒,算是个豪爽的汉子,但也仅此而已,交情不深”
他顿了顿,语气带着一丝谨慎
“如今时过境迁,不知他态度如何你们跟紧我,见机行事”
“放心!”朱樉拍了拍胸脯,从后腰拿出一把手枪
“我准备了家伙事儿!”
观音奴见状,连忙拍了怕他,示意把手枪收回来
三人策马缓缓靠近部落外围的哨卡
几名持着弯刀的蒙古武士警惕地迎了上来,用蒙古语喝问
王保保没有下马,只是微微挺直了腰背,用一种沉稳而带着某种久违威严的语气,报出了那个曾经响彻草原的名字
“去告诉阿鲁台,故人扩廓帖木儿来访”
“扩廓帖木儿?”
那几个武士先是一愣,随即脸上露出了极度的震惊和难以置信,如同白日见鬼!
“你……你是王保保?!那个……那个已经死了的王保保?!”
王保保阵亡的消息,早已在草原上传开,如今一个已死之人突然出现,带来的冲击可想而知
“少废话,快去通报!”
王保保懒得解释,语气带着不容置疑
一个武士连滚爬爬地冲向部落中央最大的那顶金顶大帐
不多时,帐帘猛地被掀开,一个身材魁梧,穿着传统蒙古袍、腰间挂着华丽弯刀的中年汉子大步走了出来,正是部落首领阿鲁台
他脸上带着惊疑不定,远远地就上下打量着端坐马上的王保保
待走近些,看清王保保的面容,阿鲁台倒吸一口凉气
右手下意识地按在了刀柄上,声音带着颤抖
“扩廓?!真……真的是你?!你不是已经……”
“怎么,阿鲁台,不请老朋友进去喝碗酒吗?”
王保保神色平静,仿佛只是出门逛了一圈回来
阿鲁台定了定神,强压下心中的惊涛骇浪,侧身让开道路,做了个请的手势
“请……请进!”
王保保下马,示意朱樉和观音奴跟上
进入大帐,分宾主落座,阿鲁台吩咐侍女端上酒和奶制品,目光却始终没有离开王保保,充满了探究
“扩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你不是已经……”
阿鲁台忍不住问道
王保保端起酒,抿了一口,淡淡道
“传言有误,我如今在大明军中效力”
这话如同平地惊雷,让阿鲁台和他帐内几名心腹的脸色瞬间变了
为大明朝效力?这对很多依旧心怀北元的蒙古人来说,近乎于背叛
阿鲁台的眼神变得锐利起来,语气也冷了几分
“所以,你这次回来,是代表大明来做说客的?”
“可以这么说”
王保保放下酒碗,直视着阿鲁台
“大明欲重开边境互市,就在大同,我来,是给草原上的老朋友,指一条活路,也是一条更安稳的路”
“互市?”
阿鲁台嗤笑一声,摇了摇头,脸上露出一种混合着无奈和警惕的神情
“扩廓,不是我不给你面子,仗,我们不想打”
“部落里的儿郎是勇士,但他们的父母,妻子,孩子都在帐篷里等着他们平安归来”
“每一次南下,带回的不一定是财富,更可能是孤儿寡母的眼泪”
他话锋一转,语气带着深深的顾虑
“可是互市……呵呵,树大招风啊,如今草原上,依旧有不少人念着黄金家族,想着恢复大元”
“我阿鲁台的部落若是第一个跑去跟明人做买卖,成了他们口中的叛徒,恐怕用不着明军动手,其他部落的刀锋就会先指向我们!这安稳,我怕是有命赚,没命享!”
他的担忧很现实,在草原弱肉强食的法则下,率先投诚很容易成为众矢之的
王保保静静地听着,没有立刻反驳
他知道,空口白牙的承诺无法打消阿鲁台的疑虑
就在这时,帐外传来观音奴清脆而带着兴奋的声音,在向朱樉介绍着草原上的风物
“你看,那种蓝色的花,在草原上很常见,生命力可顽强了!”
“那边,对,就是那个土堆,那是旱獭打的洞,可好玩了,它们有时候会站起来四处看,还会打架呢!”
“快看天上!那是草原雄鹰!飞得多高啊!”
朱樉则是宠溺的听着,偶尔附和两句
两人的对话,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进帐内
与帐内凝重紧张的气氛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阿鲁台和他手下有些诧异地看向帐外,看到那对明显是汉人贵族打扮的年轻男女
竟然如此自然地融入草原环境,而且关系亲密,这让他们感到有些意外
王保保趁机将话题引开,语气看似随意地问道
“阿鲁台,你部落里的勇士,如今用的还是祖传的弓箭和弯刀吗?”
阿鲁台愣了一下,下意识地回答
“自然是,草原上的汉子,弓马是根本。”
王保保点了点头,目光扫过帐内悬挂的硬弓和锋利的弯刀,语气平淡,却带着一种无形的重量
“弓箭和弯刀,是好东西,我当年,也是靠着它们纵横沙场”
他话锋一转,仿佛在回忆,又像是在陈述一个事实
“但如今,时代变了。我在大明军中,见过一种新式火器,可在两百步外,轻易击穿厚重的盾牌和铠甲,精准取人性命,骑兵冲锋?尚未近身,便已倒下一片”
他顿了顿,看着阿鲁台微微变色的脸,继续道
“还有火炮,一炮之下,声若雷霆,火光冲天,能糜烂数里,人马俱碎,再坚固的营寨,也经不起几轮轰击”
王保保的声音不高,但每一个字都像重锤敲在阿鲁台和他的手下心上
他们或许听说过明军火器厉害,但从王保保这个曾经的草原枭雄,如今的明军将领口中如此平静地描述出来,那份真实感和压迫感截然不同
“我并非威胁你,阿鲁台”
王保保看着老朋友眼中闪过的惊惧,语气缓和了些
“只是告诉你一个事实,大明有此利器,却愿开互市,以物易物,给草原一条生路,是恩德,也是实力带来的底气”
他站起身,走到帐门口,望着外面苍茫的草原和那些好奇张望的部落民众,背对着阿鲁台,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叹息
“是抱着祖辈的刀弓,在贫瘠和内部中艰难求生,甚至可能在某一次不明所以的清算中覆灭,还是抓住机会,用牛羊皮货换来急需的盐茶铁器,让部落的老人能安度晚年,让孩子能健康成长……这条路怎么选,在你”
他没有再催促,也没有再强调互市的好处,只是将血淋淋的现实和可能的未来
摆在了阿鲁台面前
阿鲁台坐在那里,脸色变幻不定,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酒碗粗糙的边缘
帐内一片寂静,只有帐外观音奴和朱樉隐约的欢笑声
以及王保保那番关于可怕武器的话语,在他脑海中反复回响
王保保三人没有再多停留,告辞离开。阿鲁台将他们送出部落,态度比来时恭敬了许多,眼神中也多了深深的思索和挣扎
离开部落一段距离后,观音奴忍不住问道
“大哥,你说阿鲁台会答应吗?”
王保保望着远方起伏的地平线,摇了摇头
“不知道,让他自己权衡吧”
朱樉在一旁点头
“我觉得他会想通的,互市多好啊,大家都能过上好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