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元节深夜开出租,接了个要去火葬场的白裙女人。
她全程低头不语,抵达时竟递来一张冥币。
次日醒来,我发现床头放着同样的冥币。
更可怕的是,那女人就站在我床边,轻声说:
“找你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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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月十五,中元夜。
窗外的雨下得黏稠,没完没了,路灯的光晕在湿漉漉的柏油路上化开,一团团,像是浸了水的黄纸钱。王磊把车停在老城区巷子口,熄了火,雨刮器有一下没一下地刮擦着前挡玻璃,留下两道模糊的水痕。电台信号滋滋啦啦,断断续续唱着不成调的戏曲,他烦躁地伸手拍了一下,声音戛然而止,只剩下雨点敲打铁皮车顶的沉闷声响。
憋闷。他摇下车窗一条缝,湿冷的、带着点纸灰味的空气钻进来,激得他打了个寒颤。中元节,鬼节,他本来不想出车的。可房贷不等人,女儿的补习费不等人,白天跑了一天,流水差得远,只好硬着头皮,夜里再出来搏一搏。
街上几乎没了行人,偶尔有车灯划破雨幕,也很快消失在远处。空旷得让人心头发毛。老司机们传,这一夜,过了子时,最好收车回家。有些“东西”,会趁着路口烧纸的烟火气,上来坐一程。
王磊瞥了一眼仪表盘上的电子钟,绿莹莹的数字跳动着:23:47。
再拉一单,就一单。他心想,拉完这单,无论如何都回家。
他重新发动车子,缓缓沿着冷清的街道巡游。雨似乎小了些,成了细密的雨丝,在路灯下闪着银光。拐过一个路口,前方路边,隐约站着个人影。
王磊下意识踩了脚油门,想直接过去。这时间,这地点,站着个等车的,怎么看怎么不对劲。可车灯扫过那人影时,他还是习惯性地松了油门,靠了过去。
是个女人。孤零零站在一棵行道树下,雨水顺着枝叶滴落,她身上却似乎没怎么湿。穿着一身式样简单的白色连衣裙,长头发披散着,遮住了大半张脸,低着头,看不清模样。
王磊按下空车灯,心里嘀咕,这年头,还有穿这么单薄在雨里等车的?
车子稳稳停在她面前。女人没等他有任何表示,直接伸手拉开了后车门,动作有点僵硬,悄无声息地坐了进来,带进一股若有若无的、像是陈旧灰尘的气息。
“师傅,”她的声音传来,很轻,有点飘,吐字却异常清晰,“去城西火葬场。”
王磊心里咯噔一下。城西火葬场?那地方偏得很,这个点去哪儿?他透过后视镜飞快地瞥了一眼。女人依旧低着头,长发垂落,只露出一个尖俏的、毫无血色的下巴。她双手规规矩矩放在并拢的膝盖上,坐得笔直。
“火葬场……那边挺远的,而且这个点……”王磊试图找个理由拒载。
“麻烦您了,我赶时间。”女人的声音还是那么轻,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味道。
王磊咽了口唾沫。算了,挣钱要紧。他不再多说,挂挡,给油,出租车汇入稀疏的车流。
车里异常安静,只有引擎的低吼和轮胎压过积水路面的声音。雨刮器规律地摆动,前方的道路被车灯切开,光亮之外是浓得化不开的黑暗。王磊几次想打开收音机,或者没话找话说两句,打破这令人窒息的沉默,但透过后视镜看到那个女人石头一样凝固的坐姿,到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
她太安静了。安静得不像个活人。连呼吸声都听不见。
王磊的手心有点冒汗。他强迫自己不去看后视镜,专注盯着前方的路。车子驶出市区,路灯变得稀疏,黑暗从四面八方涌来,将车子紧紧包裹。只有两道惨白的车灯,顽强地刺破夜幕,照亮前方不断延伸、仿佛没有尽头的柏油路。
两旁是黑黢黢的田野和零星的树林,影影绰绰,像蹲伏的巨兽。
不知开了多久,导航提示即将到达目的地。前方出现了火葬场那标志性的、高耸却轮廓模糊的建筑影子,以及旁边公墓大片影影绰绰的墓碑。门口值班室亮着一点微弱的灯光,在这荒郊野外,显得格外孤寂诡异。
王磊把车停在火葬场紧闭的大铁门外不远处,拉了手刹。心里长出一口气,总算到了。
“到了,姑娘。”他尽量让声音听起来正常。
后座的女人动了。她缓缓抬起头。
王磊下意识又瞥了一眼后视镜。镜子里,依旧只看到她的下半张脸,苍白得吓人,嘴唇的颜色很淡。她似乎……并没有看窗外,而是直勾勾地,透过镜片,看着前面的他?
王磊心头一凛,赶紧移开目光。
窸窸窣窣的声音响起,女人好像在她随身带着的一个小布包里翻找着什么。
“车费四十八块。”王磊提醒了一句,准备打发票。
一张纸币,从后面递了过来,擦过他的肩膀。
王磊顺手接过,触手冰凉,而且……质感不对。太软,太脆。他低头一看,脑袋里“嗡”的一声。
那根本不是人民币。
那是一张印刷粗糙的、面额巨大的冥币。灰扑扑的底色,上面画着阎王殿、小鬼,还有硕大的“天地银行”字样。面额:壹万元。
一股寒气瞬间从脚底板窜上天灵盖,王磊的头发根都要竖起来了。他猛地扭头看向后座。
后座……空了。
那个女人,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不见了。车门紧闭着,她就像凭空消失了一样。
冷汗,瞬间湿透了王磊的后背。他惊恐地四下张望,车窗外只有寂静的夜,沉默的火葬场大门,以及远处公墓模糊的轮廓。雨不知道什么时候停了,空气里那股纸灰味却更浓了。
他手一抖,那张诡异的冥币飘落在副驾驶座位上。
撞鬼了!真他妈撞鬼了!
王磊脑子里一片空白,只有一个念头——跑!他手忙脚乱地挂挡,油门一脚踩到底,轮胎在湿滑的地面上空转了一下,发出刺耳的摩擦声,然后车子像离弦的箭一样蹿了出去。他不敢回头,死死盯着前方被车灯照亮的路,双手因为过度用力而指节发白,心脏狂跳得快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
一路风驰电掣,直到看见市区熟悉的灯火,王磊才稍微缓过一口气。他瞥了一眼副驾,那张冥币还静静地躺在那里,像一个冰冷的嘲讽。
他一把抓起来,摇下车窗,想把它扔出去。可手举到半空,又停住了。万一……万一这玩意儿不能乱扔呢?老话里不是常说,鬼给的东西,处理不好会惹上更大的麻烦。
他悻悻地关上车窗,将那张冥币胡乱塞进驾驶座旁边的储物格里,眼不见心不烦。
回到城里,他直接收车回家。一路上精神恍惚,好几次差点闯了红灯。
家是老旧的居民楼,楼道里的声控灯时好时坏。王磊摸着黑,脚步虚浮地爬上五楼,掏出钥匙的手都在抖。开了门,屋里一片漆黑,妻子和女儿应该早就睡了。他不敢开灯,蹑手蹑脚地换了鞋,衣服都没脱,直接把自己摔进了客厅的沙发里,用毯子蒙住了头。
恐惧和疲惫像潮水般涌来,他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这一觉睡得极不踏实,乱梦颠倒。梦里总有个穿白裙子的女人低着头,在他车窗外飘来飘去,反复说着:“找你钱……找你钱……”
……
第二天,王磊是被窗外刺眼的阳光和邻居家的吵闹声惊醒的。
他猛地坐起身,毯子从身上滑落。阳光透过窗帘缝隙照进来,在布满灰尘的空气里划出一道亮痕。已经是晌午了。
他长长舒了口气,抹了把脸,额头全是冰凉的冷汗。是梦吗?昨晚那惊悚的一切……
他下意识地环顾四周,熟悉的客厅,杂乱的家具,一切如常。
他起身,想去卫生间洗把脸,清醒一下。经过卧室门口时,他习惯性地朝里瞥了一眼。
就这一眼,让他浑身的血液仿佛瞬间冻结了。
卧室里,妻子和女儿还在熟睡。而在他那侧的床头柜上,赫然放着一张纸。
一张灰扑扑的,印着“天地银行”,面额“壹万元”的冥币。
和他昨晚收到的那张,一模一样。
王磊的呼吸骤然停止,瞳孔放大。他一步步挪到床头柜边,颤抖着伸出手,拿起那张冥币。冰冷的触感,粗糙的纸张,无比真实。
不是梦!
他猛地抬头,惊恐万状地看向床边。
那里,空空如也。
不,不对。
他的视线僵直地、一点点地转向卧室门后的阴影角落。
那里,不知何时,静静地站着一个身影。
白色的连衣裙,垂落的长发遮住了脸。
正是昨晚那个坐车的女人。
她站在那里,悄无声息,仿佛一直就在那儿,与阴影融为一体。
王磊的喉咙里发出“咯咯”的怪响,想叫,却一点声音都发不出来。巨大的恐惧攫住了他,他动弹不得,只能眼睁睁看着。
那女人微微动了一下,依旧低着头,长发缝隙里,似乎有什么东西闪了闪,像是在看他。
然后,她开口了,声音和昨晚一样,轻飘飘的,带着一股子灰尘味儿,在这寂静的、阳光初显的卧室里,清晰地钻进王磊的耳朵:
“找你钱……”
王磊眼前一黑,彻底失去了意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