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墟之暗,粘稠如墨,死寂如坟。
骨舟如同投入深海的一粒微尘,被无边的黑暗与沉寂包裹,连舟身源自《兵寂溯源经》的道纹光芒,都仿佛被这终极的归宿之地吞噬,变得黯淡微弱。舟内,守寂者们蜷缩着,连神魂的波动都近乎凝固,生怕一丝涟漪,便会惊动那沉睡于此的古老恐怖。
李默半跪于舟首,身体呈现出不祥的虚幻感,仿佛随时会融入这片归墟之暗。道基上纵横交错的裂痕中,归寂道痕如同拥有生命的黑色荆棘,疯狂蠕动、扎根,带来存在层面被不断瓦解的剧痛与虚弱。方才门外那场三方规则的惨烈对撞,几乎将他推向了彻底崩碎的边缘。
然而,他的意志,却如同被千锤百炼的先天神铁,在这极致的痛苦与沉寂中,反而被磨砺得更加纯粹、更加坚韧。归墟之瞳艰难地运转着,那混沌生灭的景象已变得模糊,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对这片“寂”之本源海洋更加直接的感知。
他能“听”到,那流淌的黑暗深处,传来灵魂星图所指碎片的清晰召唤,那召唤中带着一种“承载”、“基石”般的厚重感,与此地万法归寂的意韵完美契合。
他也能“感觉”到,那股浩瀚、古老、与海眼同源的沉睡意志——墟海古神。它如同这片黑暗的心脏,每一次极其缓慢而微弱的“搏动”,都引动着整个归墟之暗的流淌。它的沉眠并不安稳,外界规则的扰动,以及他们这群“异物”的闯入,如同落入古井的石子,正在那沉寂的意志深处,激起一圈圈细微却危险的涟漪。
更让他如芒在背的,是那一道如同毒蛇般追踪而至的、冰冷纯粹的秩序波动。巡查使者并未放弃,它以其超越理解的手段,将一丝秩序之力化作无形的锁链,穿透了归墟之扉的阻隔,牢牢锁定着骨舟。这丝秩序在此地是如此刺眼,如同黑夜中的灯塔,持续不断地“标注”着他们的位置,也加剧着海眼环境对“异物”的排斥。
时间,不站在他这一边。
必须尽快找到碎片,然后……在这古神苏醒与清理者追来之前,找到离开的方法!
李默强忍着道基崩裂的剧痛,尝试引动体内那缕微弱却本质极高的兵寂本源,去更加清晰地感应碎片的方位。
然而,就在他的意念与兵寂本源触及到那召唤源头,试图建立更深层次联系的瞬间——
异变再生!
他灵魂深处,那块属于“寂灭主宰”的暗金标记残痕,如同被这纯粹的海眼气息和碎片召唤双重刺激,竟猛地燃烧起来!不再是之前那种试图入侵控制的意志,而是化作了一种更加恶毒、更加彻底的……自毁式爆发!
寂灭主宰,眼见无法直接夺取,竟宁可毁掉李默这个“载体”和可能被他得到的碎片线索!
轰!
一股充斥着绝对毁灭、分解、终结意味的暗金风暴,猛地从李默灵魂深处炸开!这股力量不再试图控制他,而是疯狂地破坏着他的神魂结构,侵蚀着他的道基根本,甚至引动他自身的归寂道痕产生连锁反应,加速其崩解!
“呃啊——!”
李默发出一声压抑不住的痛苦低吼,身体剧烈颤抖,虚幻感骤然加剧,仿佛下一秒就要彻底消散!舟首的位置,甚至开始有点点灰黑色的光粒逸散而出,那是他存在根基被瓦解的征兆!
“尊驾!”灰烬大长老等人骇然失色,想要上前,却被那股爆发的毁灭气息逼得无法靠近。
初神、虚神的虚影也剧烈波动,试图稳定李默的神魂,但那暗金标记的自毁性爆发太过突然与猛烈,如同在内部点燃的炸药,难以遏制!
眼看李默就要在这内外交攻下彻底道消魂散——
千钧一发之际!
那一直被李默艰难维系着一丝联系的、来自归寂海眼深处的碎片召唤,似乎感知到了这同源却走向毁灭的“终结”之力,猛地增强了!
一股远比之前更加磅礴、更加温和、带着一种“承载万物终结”、“化寂灭为基石”意韵的混沌气流,如同受到吸引,跨越无尽的归墟之暗,瞬间降临,将李默连同他体内爆发的暗金风暴,一同包裹!
滋滋滋——!
暗金的毁灭风暴与这混沌的承载之气猛烈交锋,发出令人牙酸的侵蚀声。那混沌之气看似温和,却蕴含着难以想象的韧性与包容性,它并非强行抹除暗金风暴,而是如同无尽的大地,承载着风暴的肆虐,并以其独特的“寂灭亲和”特性,缓缓地中和、转化着那股毁灭性的力量!
与此同时,这股精纯的混沌气流,也如同最本源的甘霖,浸润着李默那濒临崩溃的道基与神魂。那肆虐的归寂道痕,在这同源却更加“有序”的寂灭之力滋养下,躁动竟然平息了少许,虽然裂痕依旧,但那持续瓦解的趋势,被强行遏制住了!
痛苦依旧,但毁灭的危机,竟在这突如其来的“帮助”下,暂时缓解了!
李默猛地抬头,眼中爆发出难以置信的光芒。他感受到了!这股混沌气流,正是他寻找的第三块起源碎片散发出的力量!而且,这块碎片的特性,赫然是——【归源】!承载、归拢、化无序终结为有序基石!
它感应到了同源(归寂道痕)的危机,也感应到了异种(寂灭主宰)的毁灭,主动释放力量,前来“安抚”与“平衡”!
机会!
李默福至心灵,强忍着剧痛与虚弱,将全部心神沉入这“归源”气流之中,不再仅仅是感应,而是试图去理解、去共鸣、去……初步融合!
他的“动态轮回”大道疯狂运转,将这次死里逃生的经历,将兵寂本源的领悟,将归墟海眼的死寂,将“归源”碎片的承载……所有的一切,都融入那轮回生灭的感悟之中。
渐渐地,在他那布满裂痕的道基核心,那旋转的归墟星璇旁边,一点极其微弱、却散发着与“归源”碎片同宗同源气息的灰色烙印,开始缓缓凝聚、成形。
这并非真正的碎片融合,而是一种道韵的共鸣与印记的铭刻!是这块“归源”碎片对他的初步认可,或者说,是与他体内同源的归寂之力产生的深度交感!
归源烙印!
在这烙印成形的刹那,李默对“寂”的理解,陡然跃升到了一个全新的层次!他明白了,“归寂”并非只有“墟”所代表的万物终结,还有“归源”所代表的——承载终结,归于起源,于寂灭中奠定新生的基石!
他的“动态轮回”大道,因此而更加圆满,更加厚重!那沉重的道伤,虽然依旧存在,但其本质似乎被这“归源”意韵所影响,不再仅仅是破坏,反而隐隐成了他道基的一部分,一种独特“基石”的雏形!
也就在这“归源烙印”成形的瞬间——
嗡!
整个归寂海眼,猛地一震!
那原本缓慢流淌的归墟之暗,流速骤然加快!一股无法形容的、让李默灵魂都瞬间冻结的恐怖意志,如同沉睡了无数纪元的洪荒巨兽,猛地……苏醒了一丝!
是墟海古神!
李默与“归源”碎片的深度共鸣,以及那“归源烙印”的成形,所引动的规则波动,终于越过了某个临界点,真正触及了古神沉眠的底线!
哗啦啦——!
前方的归墟之暗如同幕布般向两侧分开,在那无边的黑暗深处,一只巨大到无法想象、完全由最纯粹的归墟法则凝聚而成的眼眸,缓缓……睁开了一道缝隙!
那眼眸之中,没有瞳孔,没有情感,只有一片旋转的、吞噬一切的终极黑暗!仅仅是被那眼眸的余光扫过,骨舟的防护就发出了不堪重负的碎裂声,守寂者们更是如同被冻结了思维,连恐惧都无法升起!
古神……醒了!
几乎同时,后方那扇归墟之扉的方向,传来更加清晰的秩序波动,巡查使者的力量正在强行突破门户的阻碍!
前有古神睁眼,后有使者破门!
李默猛地看向那“归源”碎片召唤传来的方向,又看了一眼那缓缓睁开的古神之眸,眼中闪过一丝决绝。
他一把抓起身边最近的一块守寂者用于记录信息的寂灭玉简,将方才对“归源”碎片方位的感知、对古神苏醒的预警、以及一丝“归源烙印”的气息,强行烙印其中。
然后,他用尽最后力气,将那玉简塞给身旁几乎无法动弹的灰烬大长老,嘶声道:
“带着它……走!引爆骨舟……核心……反向冲击……归墟之扉……或许……有一线生机……去……万源海……”
话音未落,他猛地转身,竟主动脱离了骨舟的庇护,化作一道虚幻的流光,义无反顾地……冲向了那只缓缓睁开的古神之眸,冲向了“归源”碎片召唤的源头!
他要去直面古神,为骨舟争取那最后的、渺茫的逃生机会!也要去……拿到那块至关重要的碎片!
“尊驾!!!”
灰烬大长老发出撕心裂肺的呐喊,老泪纵横。
而李默的身影,已彻底被那无边的归墟之暗,以及那只缓缓睁开的恐怖眼眸所吞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