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杉矶的“蒸发”只是第一步。接下来的几天,钱雪生如同一个被精心传递的包裹,在“远航”构建的地下通道中隐秘移动。由米勒手下最可靠的队员驾驶的车辆,昼伏夜出,避开主要干道,利用复杂的乡间小路和预先安排的安全屋进行中转。车内气氛压抑,钱雪生大部分时间蜷缩在改装过的隐蔽空间内,听着自己的心跳和引擎的嗡鸣,度日如年。
他内心苦笑:这感觉比当年在实验室连续熬夜测算数据还煎熬。至少那时候知道自己在哪里,现在……连自己下一秒会在哪个州都不确定。
几天后,车辆终于抵达了目的地——波士顿港区。夜色深沉,海风带着咸腥和铁锈的味道。港口灯火阑珊,巨大的货轮如同沉睡的巨兽,投下斑驳的阴影。
钱雪生被迅速转移到一艘名为“北海商人”的货轮上。这艘船明面上注册在利比里亚,实际控股方则经过多个离岸公司层层嵌套,最终指向“远航”旗下一个不起眼的航运子公司。船长是个面色黝黑、眼神锐利的瑞典人,名叫埃里克森,据科尔介绍是“合作过多次,信誉良好”的老手。
“教授,欢迎登上‘北海商人’。”埃里克森船长言简意赅,握手有力,“你的房间在船员舱下层,比较简陋,但安全。我们明天清晨离港,目的地……苏黎世。”他没有多说,但眼神传递出“我懂规矩”的信号。
钱雪生被一名沉默寡言的大副带到一间狭小的舱室。这里原本是堆放杂物的储藏室,临时清理出来,加装了一张简易床铺和通风口。条件艰苦,但相比于之前的颠沛流离,总算有了个相对固定的落脚点。他紧紧抱着那个装有最重要手稿的防水公文包,蜷缩在床铺上,疲惫和紧张交织,竟也迷迷糊糊睡了过去。
……
翌日清晨,天色微亮,港口开始苏醒。“北海商人”号响起悠长的汽笛,准备解缆启航。钱雪生透过舱壁上小小的圆形舷窗,能看到码头正在缓缓后退,心中涌起一股难以抑制的激动——终于要离开这个监视了他数年、让他倍感压抑的国度了。
就在货轮即将驶离泊位,船身微微震动,主发动机开始低沉轰鸣的那一刻,异变陡生!
“呜——呜——”
刺耳的警笛声由远及近,打破了港口的清晨的宁静。两辆印着“美国海关与边境保护局”和“移民局”字样的白色车辆,风驰电掣般冲到码头边,猛地刹停。车上跳下七八名穿着制服、神色冷峻的官员,其中一人手持扩音器,对着正在缓缓移动的“北海商人”号高声喊话:
““北海商人”号!立即停止离港!接受联合临检!重复,立即停止离港,接受临检!”
船桥上,埃里克森船长脸色瞬间阴沉如水。他狠狠一拳砸在舵轮旁的钢架上,低声咒骂了一句瑞典脏话。内心狂吼:妈的!早不来晚不来,偏偏在老子的船刚要动的时候来!这帮该死的鬣狗!
他迅速通过对讲机下达命令:“停车!稳住船身!通知轮机舱,保持引擎待命!所有船员,各就各位,准备接受检查!”同时,他给身旁的大副使了个眼色。大副会意,立刻转身,脚步匆匆地朝着下层船员舱跑去。
钱雪生在小舱室里听到了外面的骚动和喊话声,心脏瞬间提到了嗓子眼,冷汗瞬间湿透了后背。他紧紧捂住嘴巴,才没有失声惊叫。最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几分钟后,沉重的脚步声在船舷响起,海关和移民局的官员登船了。为首的是一个表情刻板、眼神如同扫描仪的中年官员,他出示了证件和搜查令。
“例行安全检查,兼核对船员及旅客身份。”官员的语气公事公办,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请集合所有船员,并提供船员名单和旅客名单。”
埃里克森船长脸上堆起职业化的、略带不满的笑容:“长官,我们的手续齐全,离港许可也批了。这突然检查,会耽误船期……”
“配合检查,船长先生。”官员打断他,语气冰冷,“或者我们可以邀请你到岸上办公室详细谈谈。”
埃里克森船长耸耸肩,示意手下照办。船员们被迅速集合到甲板上,排成一列。移民局官员拿着名单,开始逐一核对身份和签证。
钱雪生躲在狭小的储藏室里,能清晰地听到甲板上传来的点名和问答声。每一个陌生的名字被念出,都让他心跳加速一分。他像一只受惊的兔子,紧紧贴着冰冷的舱壁,大气都不敢出。
内心绝望地呐喊:完了……他们一定有名单!我就在这船上,像个被困在陷阱里的老鼠!
就在这时,舱门被悄无声息地打开,之前引路的大副闪了进来。他脸色凝重,语速极快:“教授,情况有变。他们手里有加强核对名单,常规船员名单瞒不过去。跟我来,快!”
钱雪生来不及多想,抓起公文包,跟着大副蹑手蹑脚地溜出储藏室。大副带着他在迷宫般的船舱通道里快速穿行,避开主要通道,最终来到位于船尾深处、靠近引擎舱的一个不起眼的铁门前。大副掏出钥匙,迅速打开门,里面是一片黑暗,散发着机油和金属的热气。
“这里是应急发电机和部分备用零件的储藏间,平时没人来。”大副压低声音,“角落里有一个检修通道,通向船体龙骨附近的一个隔层空间,非常隐蔽。你钻进去,无论听到什么动静,绝对不要出来!除非听到我或者船长用这个特定的节奏敲击这根管道!”他指了指旁边一根裸露的、温热的淡水管,并顺手有节奏地敲了几下。
钱雪生没有丝毫犹豫,弯腰钻进了那狭窄、黑暗、充满油污味的空间。他蜷缩在冰冷的钢制隔板上,感觉自己就像被塞进了一个钢铁棺材。公文包被他死死抱在怀里,仿佛那是他唯一的救命稻草。
大副迅速关上门,锁好,并将一些杂物堆在门口,做了简单的伪装,然后快步离开,仿佛从未出现过。
几乎就在大副离开后不到一分钟,杂乱的脚步声和谈话声就由远及近,来到了这片区域。
“这里是什么地方?”是那个刻板官员的声音。
“应急设备间和部分储藏室,长官。”是埃里克森船长平静的回答。
“打开检查。”
“当然,长官。”钥匙插入锁孔的声音。
铁门被打开,手电筒的光柱在昏暗的房间里扫过,掠过堆放的零件箱、备用缆绳,以及那根温热的管道。光柱在钱雪生藏身的检修通道入口处停留了片刻——那里被一块看起来像是随意放置的防油布半遮着。
钱雪生屏住呼吸,心脏几乎要停止跳动。他能感觉到汗水顺着额角滑落,滴在冰冷的钢板上。黑暗中,他只能听到自己如擂鼓般的心跳和外面官员沉重的脚步声。
“这里面是什么?”官员指着检修通道问。
“检修通道,通向船底部分阀门和传感器,空间非常狭小,只能容维修工爬进去,而且里面温度很高。”埃里克森船长的声音依旧稳定,甚至带着一丝不耐烦,“需要我叫轮机长过来打开给您看看吗?不过要提醒您,里面可能超过五十摄氏度,而且全是油污。”
手电光又在那块防油布上晃了晃。官员沉默了几秒,似乎权衡了一下。引擎舱的噪音和热气从敞开的门涌进来,加剧了此处的闷热不适。
“……算了。”官员最终说道,语气带着一丝被油污和高温劝退的嫌恶,“去下一个区域。”
脚步声渐渐远去,铁门再次被关上,落锁的声音传来。
黑暗中,钱雪生如同虚脱一般,瘫软在隔板上,剧烈地喘息着,眼泪和汗水混合在一起。刚才那几分钟,仿佛有一个世纪那么漫长。
不知过了多久,货轮再次传来震动,悠长的汽笛声响起。这一次,再没有被打断。
“北海商人”号庞大的船体,缓缓驶离了波士顿港,破开灰色的海面,向着广阔的大西洋深处驶去。美国的海岸线,在舷窗外渐渐模糊,最终消失在地平线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