巨大的推力开始作用。这头钢铁巨兽的加速不像“惊鸿”那般暴烈,却更加势不可挡。它沉重地、坚定地开始滑跑,速度越来越快。
庞大的机体在跑道上疾驰,引擎的轰鸣汇成一片低沉滚动的雷霆,震得脚下的地面都在微微颤抖。它需要的跑道明显更长,滑跑的过程仿佛被时间拉长,每一秒都揪着所有人的心。就在一种无形的临界点即将被突破的瞬间,那宽阔的机翼终于捕捉到了足够托起这沉重身躯的气流。
机头昂起,巨大的轮胎脱离了跑道,溅起一片尘烟。它稳健地、带着一种无与伦比的威严气势,冲入了“惊鸿-4”刚刚撕裂的、尚未平复的天空。庞大的阴影掠过地面,如同神话中真正的鲲鹏振翅,投下的是一片令人望而生畏的、足以覆盖城镇的死亡阴云。
与此同时,在万里之外,阴云同样笼罩着东京那座森严壁垒的帝国陆军军部大楼。巨大的、镶嵌在厚重墙壁上的作战态势地图前,一群身着笔挺军服、将星闪烁的高级将佐们如同凝固的雕像。墙壁上那几盏功率不小的电灯,似乎也驱不散这房间深处根植的阴冷和一种越来越浓重的、令人坐立不安的惶惑气息。窗户紧闭着,隔绝了外面湿热的初夏空气,只留下室内弥漫的雪茄烟雾、高级将校呢制服散发的樟脑味,还有一股隐隐的、挥之不去的焦躁。
突然,作战室厚重的橡木门被猛地撞开,一个脸色惨白如纸、军帽歪斜的通讯参谋几乎是连滚带爬地冲了进来,完全失去了帝国军人应有的仪态。他手里紧紧攥着一张刚刚译出的电文纸,薄薄的纸张在他剧烈颤抖的手中簌簌作响,像秋风里最后一片枯叶。
“长…长官!支那!西北!支那西北方向!”参谋的声音嘶哑扭曲,如同被人扼住了喉咙,每一个字都带着濒死的恐惧,“我…我帝国在满洲里高空的气象侦测气球…传回…传回…”
“八嘎!”一个佩戴着中将军衔、身材矮壮、眼神如鹰隼般锐利的将领猛地一拍桌子,震得茶杯跳起,“冷静!慌什么!说清楚!什么异常?!”他是主管对华情报分析的服部中将,素以冷酷和敏锐着称。
参谋被这一声怒喝震得一哆嗦,强行吞咽了一下口水,试图平复,但那恐惧已深入骨髓:“超…超高速目标!高度一万五千米以上!速度…速度超过每小时八百公里!还在…还在疯狂爬升!我们的…我们的雷达回波…像…像撞上了鬼!瞬间出现…瞬间消失!完全…完全无法锁定!不!不只是无法锁定!是…是根本捕捉不到稳定的轨迹!”他几乎是吼出了最后一句,声音里充满了崩溃的边缘感。
作战室里死一般的寂静。只有参谋粗重而绝望的喘息声,还有角落里一台老旧电扇发出的令人心烦意乱的吱呀转动声。空气仿佛瞬间被抽干了。服部中将那张原本线条冷硬、如同岩石雕刻般的脸,此刻血色褪尽,肌肉不受控制地微微抽搐着,鹰隼般的眼神第一次出现了剧烈的动摇和难以置信的茫然。握着电文纸的参谋,手抖得更厉害了,汗水沿着他惨白的脸颊滑落,滴在深蓝色的军裤上,洇开一小片深色的痕迹。他嘴唇哆嗦着,用尽全身力气才挤出几个字,声音低得如同梦呓:“那…那不可能是飞机…没有…没有活塞引擎能做到…那速度…那高度…是魔鬼…是魔鬼的造物…”
“胡说!”另一个身材瘦高、戴着金丝眼镜、负责航空技术的专家少将猛地站起,脸色同样苍白,镜片后的眼神惊疑不定,带着一种专业领域被彻底颠覆的恐慌,“这…这违反空气动力学!不可能!一定是仪器故障!或者…或者是苏联人的新式火箭?”他的反驳显得苍白无力,连他自己都无法说服。
服部中将没有理会同僚的质疑,他僵硬地、极其缓慢地转过身,目光重新投向墙上的巨幅地图。他的视线死死钉在那片标注为“支那西北”的、广袤而荒凉的空白区域。那片他原以为帝国力量足以掌控、甚至不屑过多关注的区域,此刻却像一个深不见底、散发着不祥气息的巨大黑洞,正贪婪地吞噬着他帝国称霸天空的狂妄野望。一股冰冷的寒意,从尾椎骨顺着脊椎一路窜上他的天灵盖,让他在这闷热的作战室里,激灵灵打了个寒颤。他仿佛看到,在那片未知的黑暗中,一把无形而致命的利刃,正悄然举起,悬停在了帝国那骄狂而脆弱的头颅之上,闪烁着来自未来的、令人绝望的寒芒。
而在零号基地,地面雷达站那间挤满了精密仪器和高度紧张的操作人员的方舱内,气氛却截然相反。汗水顺着操作员们年轻而专注的脸颊滑落,滴落在冰冷的控制台上,但他们浑然不觉。所有人都紧盯着屏幕上代表“鲲鹏”的光点,它正沉稳地、不可阻挡地朝着预定的“目标”区域飞去——那是一片地图上标记的、位于基地数百公里外的无人戈壁深处。
“‘鲲鹏01’,高度一万二千米,航速六百五十公里每小时,保持稳定!”
“目标区域进入倒计时!十!九!八!七!……”
指令长洪亮而稳定的报数声,透过扩音器响彻塔台。唐启依旧站在露台的最前方,纹丝不动,像一座沉默的礁石。但他的背脊挺得前所未有的直,撑在栏杆上的手背青筋虬结,指关节捏得发白。他的目光穿透了空间,仿佛已经看到了那即将发生的、象征性的致命一击。当指令长的声音数到“一!”的瞬间,唐启的嘴唇无声地开合了一下。
几乎在同一时刻,雷达方舱内爆发出一阵短促而极度亢奋的欢呼!
“弹舱打开!信号确认!”
“模拟载荷释放!”
“目标信号…消失!目标…确认摧毁!重复!目标确认摧毁!”
“成功了!”冯如第一个吼了出来,声音嘶哑得变了调,带着哭腔,猛地一拳砸在控制台上,震得指示灯一阵乱跳。
王助紧绷到极点的身体瞬间松弛下来,巨大的狂喜和随之而来的虚脱感让他一个趔趄,几乎站立不稳,布满血丝的老眼里,浑浊的泪水毫无征兆地汹涌而出,顺着他脸上刀刻般的皱纹沟壑肆意流淌。他胡乱地用沾满机油和汗水的袖子抹着脸,却怎么也抹不干那决堤般的泪水。
“成了…真的…成了…”他喃喃自语,声音哽咽,反复念叨着这几个字,仿佛除了这几个字,再也找不到任何言语能形容此刻的心情。几十年的心血,几十年的屈辱,几十年的期盼,都在这瞬间的确认中得到了报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