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发杰尔夫收起了脸上的惊讶,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带着一丝优越感的平静。
他看着眼前这个与自己一模一样,却又截然不同的存在,缓缓开口。
“看来,你去往异世界,确实得到了不少收获。”
黑发杰尔夫轻轻地点了点头。他的目光,没有停留在白发杰尔夫那神明般的姿态上,而是扫过了周围那些被神之威压压迫得动弹不得的众人,眼中,流露出了一丝与拉凯德相似,却又本质截然不同的悲悯。
“我在追寻‘道’的过程中,见到了‘道’。”
“道?”白发杰尔夫的眉头微微蹙起,这个词,他今天已经听过两次了。
一次是从那个名为青玄的人那里,一次,是从自己的分身这里。“道……究竟是什么?”
黑发杰尔夫没有直接回答,他只是伸出一只手,掌心向上。
一缕微风,在他的掌心汇聚,化作了一团柔和的气旋。
“上善若水,便是道。”
不等白发杰尔夫追问,他便再次开口,声音平静,却仿佛蕴含着天地间最古老的至理。
“杰尔夫,我们追寻死亡数百年,可曾真正地,理解过死亡?”
他的目光,变得深邃而悠远,仿佛穿越了四百年的时光,看到了最初那个因为触犯禁忌而被诅咒的少年。
“在现在的我看来,人之生,气之聚也;聚则为生,散则为死。生命,并非是从虚无中诞生,死亡,也绝非是彻底化为乌有。我们所谓的不死之身,不过是这股构成生命的‘炁’,被安克瑟拉姆的诅咒强行禁锢,无法遵循自然的规律流转、消散。就如同……一条被寒冰彻底冻结的河流,永远失去了奔流入海的自由。”
“我们真正抗拒的,并非是死亡这个结果,而是这副扭曲的、不生不死的状态。真正的解脱,是让这条冰封的河流重新流动起来,让它回归江海。而不是……用更强大的力量,去炸毁整条河床,连同两岸的生灵,一同毁灭。”
这番话,如同一记重锤,狠狠地敲击在了白发杰尔夫的心上!
他激动地反驳道,提起了那段最让他痛苦的记忆,那份触碰万物、万物皆亡的诅咒!
“河流?奔海?”他怒吼着,神圣的白色魔力,因为情绪的激动而剧烈地翻涌,“你说得轻巧!你可知道,这条河流所过之处,寸草不生!我触碰的一切,我所爱的一切,都会在这股被诅咒的力量面前凋零、逝去!既然如此,那就让我用这无限的力量,将这条该死的河流,连同我自己,都彻底蒸发、消散!这又有什么错!”
“你错了。”黑发杰尔夫摇了摇头,语气依旧平静,却带着一种莫名的笃定,“你因所爱之物消逝而痛苦,是因为,你只见方生,不见方死。”
“方生方死,方死方生。生与死,本就如同白昼与黑夜,是一体两面,是不可分割的永恒循环。”
他的声音,仿佛带着一种魔力,让白发杰尔夫的怒火,都为之稍稍平息。
“你爱上路边的一朵花,却因为知道它必然会凋谢,而不敢靠近,甚至怨恨自己的存在,让花朵提前枯萎。但是,你可曾想过,凋谢,并非是那朵花的终结?它的花瓣与种子,会回归大地,化作养料,在来年的春天,孕育出更繁盛的新生。其生若浮,其死若休。死亡,对于一个走完了生命旅程的存在而言,并非是惩罚,而是一种安息,是一个全新开始的序章。”
“你,强行地,想要用自己的意志,去干预这个伟大的循环,这,才是真正的逆天而行!你所中的安克瑟拉姆的诅咒,其真正的黑暗,并非来自死亡本身,而是源于你内心深处,对生死规律的抗拒与恐惧!”
黑发杰尔夫的语气,变得愈发深邃。伴随着他的话语,一幕幕蕴含着道韵的虚幻景象,开始在他的身边,具象化地演绎出来。
一粒种子,破土而出,长成参天大树,然后落叶归根,滋养大地。
一条溪流,汇入江河,奔向大海,化作云雨,再洒向高山。
“天地万物,皆遵循‘道’的规律运行。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黑发杰尔夫的声音,如同洪钟大吕,在白发杰尔夫的灵魂深处回响,“这诅咒的力量再强,难道,还能强过孕育了它、也孕育了你我的这片天地吗?”
“你的解脱,从来都不在于用一种更强大的力量去毁灭它,而在于……停止对抗。学会顺应,让这股被禁锢的力量,重新回归它自然的循环状态——就如同,让狂风归于无垠的天际,让流水归于浩瀚的江河。”
他看着白发杰尔夫那开始动摇的眼神,最后,讲述了一个来自异世界的故事。
“在那异界,曾有一位大智慧者,在他即将逝去之时,他的弟子们悲痛欲绝,想要为他准备最隆重的葬礼。他却笑着说:吾以天地为棺椁,以日月为连璧,星辰为珠玑,万物为赍送。这是何等的洒脱,何等的境界!”
“杰尔夫啊……”黑发杰尔夫的眼中,流露出了一丝怜悯,“你若真能勘破这一层,这具不灭的身躯,可以是囚禁你四百年的囚笼,也可以是让你看尽世间风景、遨游天地的舟楫。大块载我以形,劳我以生,佚我以老,息我以死。死亡,是生命旅程结束后的自然安息。而你的‘息’,或许,并非是肉体的彻底消散,而是让你的心灵,放下这数百年的沉重负担,从此,与大道同行,获得真正的、永恒的自在。”
一番话,字字珠玑,句句诛心。
白发杰尔夫那神明般的身躯,开始微微地颤抖起来。
他体表那代表着无限魔力的璀璨白光,也开始变得明灭不定。
放下……重担?
与大道……同行?
四百年来,他第一次,对自己的执念,对自己那毁灭一切、重启世界的计划,产生了……动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