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的天,孩儿的脸。
方才还是晚霞漫天,转眼间便是乌云压顶,闷雷滚滚。
栖桐院那株老梧桐的宽大叶片在骤起的狂风中哗哗作响,仿佛在预示着某种不安。
马文才的“伤势”在精心调养下已痊愈。
只是脸色依旧刻意保持着几分苍白,偶尔在人前还会轻咳几声,做足了大病初愈的模样。
太守府内外的探子都将这消息递了出去,一时间,那些蠢蠢欲动的暗流,似乎又平复了几分,都在观望。
是夜,暴雨倾盆,豆大的雨点砸在梧桐叶上、青石板上,噼啪作响,掩盖了世间许多细微的声响。
马文才坐在书房内,指尖轻轻敲击着桌面,听着观砚的禀报。
“公子”,马统今日午后,以清理小厨房积水的名义,在栖桐院逗留了约莫一炷香的时间。”
“期间,银心恰好被管家叫去核对这个月的用度。”
观砚的声音在雨声中显得格外清晰。
马文才眼神一凛,敲击桌面的手指停了下来:“他动了哪里?”
“据我们的人远远观察,他靠近过少夫人平日炖煮补品的那个小灶台和橱柜。因怕打草惊蛇,未敢靠近确认具体动了什么手脚。”
观砚答道,“另外,城南那个与马统接头的据点,这两日并无新的指令传出,似乎也在等。”
“等药效发作,等我方寸大乱。”马文才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倒是打得一手好算盘。”
他沉吟片刻,吩咐道:“明日一早,你亲自去请陈医师过府,就说我伤势反复,请他再来诊脉。”
顺便,让他‘偶然’发现英台饮食中的问题。”他特意加重了“偶然”二字。
“属下明白。”观砚领命,却又迟疑道,“只是……要让少夫人知晓吗?万一她受惊……”
马文才望向窗外漆黑的雨夜,眼中闪过一丝复杂:“暂且不必。她性子直率,喜怒形于色,若提前知晓,只怕瞒不过那些暗处的眼睛。”
“待事情明朗些,我自会与她分说。”他必须确保这场戏足够逼真,才能让幕后之人深信不疑。
翌日,雨过天晴。
空气中弥漫着泥土和草木的清新气息。
祝英台见马文才气色似乎比前两日更差些,心中担忧,特意吩咐小厨房炖了冰糖燕窝,亲自端到书房。
“念之,你伤势虽痊愈,还需多进补些。”
她将白瓷炖盅轻轻放在他面前,眼中满是关切。
马文才看着她清澈眼眸中毫无杂质的担忧,心头微软,几乎要脱口而出真相,但最终还是硬生生忍住。
他接过炖盅,用银匙轻轻搅动,那莹润的燕窝散发着清甜的热气。
舀起一勺,作势要送入口中,动作却微微一顿,随即自然地放下。
拉过她的手,温声道:“方才用了药,嘴里发苦,暂且放一放。你陪我坐坐就好。”
祝英台不疑有他,顺势在他身旁坐下,说起昨日雨中荷花如何娇艳,院中芭蕉如何被雨打得七零八落等闲话。
马文才静静听着,目光却不时扫过那盅燕窝,眼神深处寒芒隐现。
约莫半个时辰后,观砚引着须发皆白的陈医师匆匆而来。
陈医师先是仔细为马文才诊了脉,捋着胡须道:
“都尉已无大碍,只需好生静养即可。”
说完,他目光不经意瞥见桌上那盅未曾动过的燕窝,鼻翼微动,似是闻到了什么,眉头轻轻一皱。
“陈太医,可是这燕窝有何不妥?”马文才敏锐地捕捉到他神色的细微变化,立即出声询问。
陈太医迟疑了一下,上前一步,拿起银匙在燕窝中仔细拨弄检查,又凑近嗅了嗅,脸色渐渐凝重起来。
他转身,对马文才躬身道:“都尉明鉴,这燕窝本身并无问题,只是……炖煮所用的水中,似乎掺入了极微量的‘絮影萝’汁液。”
“絮影萝?”祝英台闻言,脸色瞬间一变。
“此物并非剧毒,”陈太医解释道,“但若长期服用,会令人精神萎靡,气血渐亏,体虚无力,状若久病缠身,极难察觉根源。”
“幸好发现得早,若是连续服用半月以上,只怕……”他后面的话没有说下去,但意思不言而喻。
祝英台只觉得一股寒意从脚底窜起,猛地看向马文才,眼中充满了后怕与震惊。
她不是愚钝之人,立刻联想到马文才方才未曾入口的举动,以及他近来“伤势”的反复……
一个念头在她心中清晰起来——他早知道!他是在做戏!
马文才握住她冰凉的手,轻轻捏了捏,示意她稍安勿躁。
他面色沉静地看向陈太医:“有劳陈太医。此事关系重大,还望太医暂时守口如瓶。”
陈太医是太守府用老的太医,深知利害,连忙应承下来,并开了些温补调理的方子,方才告辞离去。
书房内只剩下夫妻二人。
祝英台反手紧紧抓住马文才的手,声音带着一丝颤抖:“念之,你……你早就知道了?是不是?你连我也瞒着?”
她心中有担忧,也有一丝被蒙在鼓里的委屈。
马文才将她揽入怀中,低声道:“并非有意瞒你,只是对方手段阴险,我需引蛇出洞,知道的人越少,戏才越真。”他轻轻抚着她的背。
“我既知晓,又岂会真让你受害?只是委屈你了,受此惊吓。”
感受着他怀抱的温暖和话语中的歉意,祝英台心中的那点委屈渐渐消散,取而代之的是对他处境的心疼。
她仰起脸,目光坚定地看着他:“我不怕。夫君,你需要我怎么做?我也可以帮你。”
马文才看着她眼中闪烁的勇气和智慧的光芒,心中一动。
他的英台,从来都不是需要被圈养在笼中的金丝雀。
他沉吟片刻,低声道:“既然如此……那我们就将计就计。从明日起,你便‘病’上一场吧。”
接下来的几日,栖桐院少夫人“意外感染风寒,体虚卧床”的消息便传开了。
马文才更是以“忧心妻子病情”为由,向军营告假数日,日夜守在栖桐院“照料”。
人前总是一副忧心忡忡、焦头烂额的模样。
暗处,马统将这一切看在眼里,心中窃喜,自觉任务完成大半,只待向五皇子报功。
而他与城外联络的频次,也悄然增加了几分。
马文才坐在“病中”的祝英台床前,握着她的手。
两人低声细语,看似是在互相安慰,实则是在梳理着眼前的迷局。
“马统不过是枚棋子,关键是他背后那条线。”
马文才眼神锐利,“司马景明……真是野心不小。”
祝英台靠在他肩头,轻声道:“无论他所图为何,夫君,我们夫妻一体,共同面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