戈壁的夜,死一般的寂静。
风声停了。只剩下被两人恐怖力量撕裂的大地,还在无声地冒着袅袅的青烟。
巨坑的底部,林澈和陈子言,像两块被从天上砸下来的陨石,以一个极其不雅的“大”字型,并肩躺在被烧得温热的沙土之上。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臭氧、焦土和淡淡血腥味混合在一起的奇特味道。
两人都在剧烈地喘息,胸膛如同破旧的风箱般起伏。刚才那场酣畅淋漓与毫无保留的死战,几乎榨干了他们身体里的最后一丝能量。
神藏境的霸道肉身,酸痛得像是要散架。
炼气士的仙风道骨,此刻也狼狈得如同一个刚从泥潭里爬出来的乞丐。
但,痛快。
前所未有的痛快。
良久的沉默。
沉默得仿佛连时间都已凝固。
最终,是林澈,缓缓地转过头。他那张沾满尘土的脸上,看不出任何表情,那双在战斗中燃烧着金色神芒的眼眸,此刻也已恢复了深邃的漆黑,平静得像两口深不见底的古井。
他看着身旁这个同样狼狈,嘴角却挂着一丝若有若无笑意的男人。
这个他曾以为背叛了一切的兄弟。
“为什么?”
林澈的声音,沙哑,干涩,像两块生锈的铁片在摩擦。
他没有问“你为什么还活着”,也没有问“你这七年去了哪里”。
他问的,是那个在他心中,压了十二年,如同梦魇般挥之不去的问题。
那个在法庭上,在囚车里,在他被世界抛弃的每一个日夜里,反复折磨着他的问题。
——为什么?
陈子言的身体,微不可察地僵了一下。
他没有立刻回答,只是缓缓地抬起一只手,遮住了自己的眼睛,仿佛不想让林澈看到他此刻的表情。
良久,一声低沉充满了无尽疲惫与自嘲的笑声,从他的喉咙深处溢出。
“呵呵……为什么……”
他喃喃自语,像是在问林澈,又像是在问自己。
“你以为……我想吗?”
他放下手,转过头,那双总是带着三分笑意的桃花眼,此刻却是一片深不见底的灰暗与痛苦。
“林澈,你是个天才,是个疯子。你活在你的代码和理想里,你以为技术能改变一切。但你从来都不知道,在我们头顶上,那些真正的巨头,他们玩的是什么游戏。”
他撑起上半身,靠在一块烧焦的岩石上,从怀里摸出一包皱巴巴的烟,用微微颤抖的手点燃了一根,深深地吸了一口。那是旧时代的劣质香烟,呛得他剧烈地咳嗽起来。
“咳咳……十二年前,我通过天穹资本的渠道,接触到了一份……一份被标记为最高绝密的碎片化数据。”
“那份数据,没有开头,没有结尾,只有一些来自深空探测器传回的能量波动图,和一些……古老到无法考证类似于神话传说的灾难记录。”
“我用了三个月,动用了我能动用的所有资源,包括奇点的初代模型,对它进行反向推演。最后,我得出了一个结论。”
陈子言看着林澈,眼中闪过一丝至今仍心有余悸的恐惧。
“——末日,要来了。”
“不是天灾,不是战争,而是一种……我们完全无法理解的更高维度清洗。就像程序员删除一段无用的冗余代码一样,干脆,彻底。”
林澈的心,猛地一沉。
天魔!
“我把这份报告,匿名提交给了当时天穹城的最高议会。你猜结果是什么?”陈子言自嘲地笑了,“他们把我当成了一个想靠危言耸听来骗取研究经费的疯子。”
“只有两个人,相信了我。”
“一个,是盘古生物的伊戈尔。那个俄国佬,他从我的报告里,嗅到了进化的腥味。他想利用这场灾难,开启一场属于全人类,并由他主导的强制进化盛宴。”
“而另一个……”陈子言的眼神变得无比复杂,“是薇薇安·洛克菲勒。”
“她没有说信,也没有说不信。她只是问了我一个问题。”
“她说,如果末日真的来了,你最想保护的是什么?”
“我告诉她,是奇点,是你,还有……我们的家人。”
林澈的呼吸,在这一刻,彻底停滞。
“然后,她给了我一个选择。”陈子言的声音,变得无比沙哑,“一个魔鬼的交易。”
“她可以动用洛克菲勒家族的力量,在即将到来的清洗中,为叔叔阿姨提供一个绝对安全的庇护所。她甚至可以保证,你在监狱里,不会受到任何意外的伤害,只会被当成一个普通的商业罪犯,安稳地度过刑期。”
“而代价就是——”
陈子言死死地盯着林澈的眼睛,一字一顿地说道:
“奇点,以及……你,林澈,这个奇点的创造者,从那一刻起,所有权,归她。”
“她要的不是技术,她要的是你这个人,是你的大脑,是你那足以颠覆时代的天赋。她把你,当成了她最珍贵的藏品,一件可以在末日之后,为她重新建立一个新世界秩序的……工具。”
“所以,我演了那场戏。我亲手把你送进了监狱,亲手将奇点的核心代码交给了她。我成了所有人眼中的叛徒,成了你最痛恨的仇人。”
“因为,我别无选择。”
“我以为,这是保护你们的唯一方法。让你在监狱里,远离那些即将到来的疯狂与血腥。让叔叔阿姨,能在一个安全的地方,安度晚年。”
说到这里,陈子言的脸上,露出了无尽的痛苦与悔恨。
“但是我错了……我还是太天真了。”
“我低估了盘古生物的疯狂,也高估了薇薇安的底线。她确实保护了叔叔阿姨,但她也默许了盘古生物对你的清除行动。”
“那场车祸……不是意外。是盘古的人干的。他们想在你入狱前,将你这个最大的不稳定因素,彻底抹除。他们甚至买通了监狱内部的人,准备了第二套方案。”
“当我得知消息,拼了命赶过去的时候,只看到了那辆被撞成废铁的囚车,和已经崩坏的世界。”
陈子言的声音,在剧烈地颤抖。那双总是带着笑意的桃花眼里,第一次,流下了两行滚烫的泪。
“我以为……我以为我亲手害死了你。”
“我以为我做的一切,都成了一个笑话。”
“还有这七年,我没有一天,能睡个安稳觉。我把自己变成了另一副模样,我组建了自己的秘密部队,我拼了命地变强,我发誓,要让盘古生物,要让所有与那件事有关的人,血债血偿!”
“直到……直到我在天穹城的接收到你的踪迹,直到再次看到了你。”
“直到我看到你,还活着。”
他抬起头,看着林澈,那双通红的眼睛里,是失而复得的狂喜,是压抑了十二年的愧疚,更是……一种终于可以并肩作战的释然。
“林澈……”
“对不起。”
“但是现在,我回来了。”
巨坑之中,死一般的寂静。
只有风声,在呜咽。
林澈静静地听着,他没有说话,也没有动。
他只是缓缓地,抬起手,擦去了眼角那滴,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泪。
原来,是这样。
他缓缓地站起身,走到陈子言面前,伸出了自己的手。
“起来。”
他的声音,依旧沙哑,但那份冰冷,已经悄然融化。
“盘古生物的账,我们一起算。”
陈子言看着他伸出的手,先是一愣,随即,笑了。
那笑容,灿烂得如同多年前,他们一起在出租屋里,敲下第一行代码时的模样。
他没有去拉林澈的手。
而是猛地站起身,张开双臂,给了林澈一个结结实实的拥抱。
“欢迎回来。”
“我的……兄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