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夜之后，夏小棠刻意与他保持着更妥帖的距离——一个能让他自在呼吸的空间。
同他说话时，她的声音依旧温柔，却不再有那些不经意的触碰，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克制的尊重。
她把这份细心，当作给他康复的耐心与空间。
可有些习惯，早已在无声的陪伴中生了根。
这天清晨，当许湛成功地将漱口水吐进水池后，他下意识地抬起头看向夏小棠，湿漉的睫毛下，眼神像等待奖赏的孩子。
夏小棠刚要迈步上前，却及时止住脚步，只是冲他露出一个鼓励的微笑：“越来越棒了，612。”
在夏小棠转身之际，许湛眼底的光芒微微黯淡——就那一瞬，从期待到失落…
她若无其事地递过温水杯，这一次是放在他摊开的掌心里：“试试看，自己可以拿稳的。”
就在许湛的手指刚刚触碰到杯壁时——
“嘭！”
门外突然传来一声巨大的、如同枪响般的撞击声！
许湛猛地从椅子上弹起来，水杯掉在地上应声碎裂。
他整个人剧烈颤抖，瞳孔紧缩到极致，呼吸变得破碎而急促，仿佛瞬间被拖回那个充满硝烟与危险的噩梦中。
“呃！”他喉咙里发出困兽般的低吼，双手紧紧抱住头部，本能地想要往外冲。
夏小棠心头狠狠一揪，却没有慌乱。
她立刻站在他身前挡住他，捧着他的脸，确保他能清晰地看到自己的眼睛。
“许湛，看着我。”她努力让声音沉稳，试图稳住他即将失控的意识，“听我说，别担心，那只是声音。”
紧接着，她腾出一只手——用手掌轻轻拍了一下身旁的桌面。
“嘭。”她模仿着刚才的声响，但力道控制得轻柔，让声音显得沉闷而无害。
“听到了吗？只是这样的声音。”她看着他惊恐的眼睛，再次拍了一下，“嘭。不可怕，对不对？”
许湛紧缩的瞳孔微微颤动，视线从虚空缓缓聚焦到她的手掌上。
“是声音，不是危险。没事了…”她一遍遍重复，手下稳定地制造着那个曾让他崩溃的声响，却将它剥离了所有恐怖的背景，“你听，嘭、嘭——它伤害不了你。我在这里…”
她极有耐心地重复了十几次，直到他紧绷的肩膀开始松懈，粗重的喘息渐渐平复。
他依然脆弱得像一张拉满的弓，但目光终于完全落在了她的脸上。
夏小棠这才缓缓伸出手，将他按在椅子上…
这时她才感觉到自己的心跳如擂鼓，后背已被冷汗浸湿。
“没事了……”她低声呢喃，手指轻柔地穿过他的发间，将这个仍在微微颤抖的人轻轻拥入怀中。
他的额头抵着她的胸口，急促的呼吸渐渐平缓。
在一片寂静中，他缓缓仰起头，看向她的眉宇之间…
夏小棠低下头，正好望进那双刚刚经历过风暴的眼睛——此刻它们清澈见底，映着她的轮廓，再无其他。
一个吻，轻如蝶翼，落在他的额间。
许湛微微一颤，没有躲闪，反而缓缓闭上了眼睛。
那是一个全然的、无声的交付。他像是等这个吻很久了…
夜幕低垂，病房里只余一盏床头灯晕开暖黄的光。
夏小棠刚整理好床铺，许湛便被护理员送了回来——隔日的集体沐浴，是康复中心雷打不动的安排。
他安静地走进来，发梢还滴着水，将病号服的肩头洇湿了一片深色。
“坐下吧，”她柔声说，取来干燥的毛巾，“头发不擦干，容易着凉。”
他顺从地坐在床沿。
夏小棠站在他面前，用毛巾包裹住他湿润的黑发，动作轻柔地擦拭。
水珠无声地浸入纤维，她忽然想起他们在一起的日子里，他也是这样，用同样的轻柔，为她擦干湿头发。
一个搞科研，做实验的大男人，指间竟能蕴藏着那样小心翼翼的温柔……想到这里，她嘴角不自觉地泛起一丝涟漪。
擦拭间，她发现他前襟的衣料也湿了大半。
“衣服也换了吧，穿着湿的没法睡。”
他依旧安静，任由她解开一颗颗纽扣，协助他将上衣褪下。
夏小棠转身去护理站取来干净的病号服。
再回到许湛身边时，她呼吸一滞，目光便再也无法从他身躯上移开。
当他精赤的上身暴露在朦胧灯光下时。
清晰地勾勒出他前胸那道狰狞的旧伤，一个愈合了皮肉却永远刻下了印记的弹孔。
她绕到他身后，看见对应的后背处，是一个更为骇人的贯穿痕迹，周围的肌肤甚至微微凹陷下去，形成一个永久的缺憾。
她的指尖不受控制地、极轻地抚过那道伤痕的边缘。
冰凉的触感下，仿佛能触摸到那段被子弹撕裂的过往。
“许湛……疼不疼？”她的声音哽咽了，眼泪无声地滑落，滴在自己微微颤抖的手背上。
她绕回他面前，视线又被左肩和臂膀上几道扭曲的刀疤锁住。
每一道伤疤，都是一段沉默的往事，一个他独自承受的瞬间。
她捂住嘴，不让自己哭出声音，她的许湛，究竟独自吞下了多少苦楚。
入睡前，许湛侧躺在病床上。
夏小棠坐在床边的椅子上，声音轻柔。
“还记得你上大学时，第一次来我家的样子吗？”
她的目光穿过时光，唇角带着温柔的笑意，“穿着洗得发白的衬衫，站在门口有些拘谨，你都不敢看我。”
许湛安静听着，目光注视着前方。他的眼神像是在迷雾中摸索，努力捕捉那些破碎的光影。
“后来你留学回国我们住在那间小平房里，”她的声音更轻了，“我们还在里面生炉子…做饭…”
她看得出他不是不记得，只是那些记忆像被风吹散的书页，需要时间一页页拾起，按顺序重新装订。
突然，他的嘴唇轻轻动了动。
“老师……”
这两个字让夏小棠的心猛地一颤。
她惊喜地望进他的眼睛——他记得，他真的记得。
她顺势执起他微凉的手，将它轻轻合握在自己掌心。
“许湛，“她的声音因激动而微微发颤，“爸爸……平反了。谢谢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