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快亮时的风停了。
陈三槐还站在原地,鞋底贴着地面,银纹烫得像是要烧起来。他没动,也不敢大口呼吸,怕一喘气就把刚才看到的画面吹散。
左眼里血色清单还在跳,那行字越来越清楚:“阴阳契·未完成·缔约方:陈守真、陆离、陈三槐(待确认)”。
他低头看手里的槐木符,巴掌大一块,边角磨得发白,背面刻着师父咽气那天的日期。这东西本该只是个信物,结果现在成了钥匙,开了扇他不想进的门。
他蹲下身,把符重新按进湿泥里。昨夜纸人坑边的土还没干,沾在符上像糊了一层灰壳。指尖传来一阵震,像是地下有东西在回应。
眼前忽然黑了一下。
不是闭眼,也不是光线变化,是通阴眼自己启动了。视野里浮出一幕残影:一间老庙,香炉冒着烟,两个人对坐。一个是他师父,年轻时候的,穿着干净道袍;另一个是陆离,脸上还没有那种算账专用的笑。
他们手掌贴着一张竹简,背后墙上挂着个青铜罗盘,指针不动,但表面泛着水波一样的纹路。
画面只持续了几秒就碎了。
陈三槐眨了眨眼,左眼疼得像被人用笔尖戳了下。他知道刚才看到的是三十年前的事——师父和陆离签契约的时候。
这不是什么功德转嫁,是合作。一个他不知道的合作。
他把符收回来,塞进怀里。衣服已经被露水打湿,贴在胸口,符的热度却没散。
“傻孙儿。”
声音从耳边过,轻得像有人吹灰。
他知道是谁。太爷爷又托梦了,虽然这次没真睡着。
“符是钥匙,你也得知道锁在哪。”
话落,他鞋尖扫到一层薄灰,细得不像风吹来的,倒像是谁特意撒的。他没抬头,也没问,只是把脚往旁边挪了半步。
灰落在地上,形状有点像北斗七星的第一颗。
他盯着看了两秒,掏出手机,拨了个号码。
电话响了三声被接起。
“喂?”
“老林。”陈三槐说,“带纸狗来一趟。”
“又挖坟?”
“找东西。埋了三十年,可能带铜味。”
那边沉默两秒,“等我。”
半小时后,林守拙扛着竹篓走过来。蓝布衫洗得发白,袖口卷到胳膊肘,手里捏着一把彩纸。
他看了看四周,三百纸人还在飘,一个个面无表情,像站岗的兵。
“你这阵仗越来越大了。”他说着,抽出两张黄纸开始折。
手指翻得快,看不出动作,只听见纸响。几下之后,一只纸狗成型,通体雪白,耳朵竖着,鼻子微微抽动。
林守拙吹了口气。
纸狗落地就动,先绕场跑一圈,然后突然停在塌陷的坟包前,用前爪刨地,一下接一下,挺认真。
陈三槐走过去蹲下,伸手帮忙挖。土很硬,掺着碎石和钢筋,指甲缝里全是泥。林守拙没动,就在旁边站着,嘴里嘀咕:“这地方被推土机碾过两次,风水早乱了,能找着才怪。”
“它闻到了。”陈三槐说。
“狗还能闻三十年前的铜?”
“它不是狗。”陈三槐扒开最后一块混凝土,“是你扎的。”
纸狗叫了一声,短促,像警报。
两人合力把东西拽出来。
是个青铜罗盘,锈得厉害,表面糊着泥。陈三槐拿袖子擦了擦,露出正面图案:北斗七星,每一颗星都连着线,组成一个圈。背面刻着字:“引魂归位,逆运天机”。
林守拙看了一眼,脸色变了。
“这玩意儿不该在这儿。”
“它在下面等着。”
“那你得知道怎么开。”林守拙往后退半步,“我只传了七十二变,卡在第十九。这种东西,碰了会反噬。”
陈三槐没答话。他把罗盘放在地上,伸手去摸鞋底。
银纹还在发烫,尤其是踩过烧纸灰的地方。昨晚那些冥币烧完的残渣还在附近,混在泥土里,黑一块白一块。
他脱下布鞋,用手抓起一把纸灰和泥的混合物,抹在鞋底。大脚趾露在外面,沾了灰,冷风一吹,有点痒。
然后他站起身,走到空地中央。
第一步,踩下去,银纹闪一次光。
第二步,再踩,位置偏左一点,光又闪。
他按照记忆里北斗七星的顺序,一步步走。每踩一印,鞋底的银纹就跟地下某种东西对上频率,震一下。
第七步落下,七个鞋印连成一线。
地上突然安静了。
罗盘嗡地一声响,像是通了电。指针原本不动,现在猛地抬起来,抖了几下,然后死死指向一个方向——城隍庙地宫入口。
同时,空中浮出淡淡光影,勾出一座地下宫殿的轮廓,四角有柱,中间摆着台案,台上放着一本册子。
看不清字,但陈三槐知道那是什么。
生死簿的备份,或者更老的东西。
林守拙往后退了一步,“你用纸灰当引子?”
“烧给死人的钱,本来就是通阴的燃料。”陈三槐喘了口气,“鞋底银纹是坐标,灰是钥匙,罗盘是锁。”
“可你师父为什么留这些?”
陈三槐没答。
他望着城隍庙方向,指针还在颤,像是催他过去。
他知道师父不是单纯把功德给他。这是个局,从三十年前就开始布的。陆离要他签字,不是为了收债,是为了让这个局继续转下去。
而现在,他踩出了第一步。
纸灰鞋印在地上亮了一会儿,慢慢暗下去。那七个点像是被人用火柴头点过,边缘发黑。
三百孤魂还在天上飘,没动,也没说话。
林守拙收拾竹篓,“我要回去了。”
“你不看看后面?”
“我看不懂。”他背起篓子,“而且第十九变我还卡着。这种事,你自个儿蹚吧。”
他走了几步,回头说:“那罗盘……不是拿来指路的。”
陈三槐没问。
他知道。
能指路的东西,不会刻“逆运天机”。
他弯腰捡起罗盘,沉得压手。指针还在指城隍庙,纹丝不动。
太爷爷的声音又来了,这次更轻:“别光踩地,要看天。”
他抬头。
晨光刚破云,东方有一颗星,还没熄。
他低头看鞋印,七个点的位置,正好对应天上那片区域。
原来不是让他走地上的路。
是让他照着星象,走出一条没人走过的新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