纸马四蹄落在银纹线上,地面微微发烫。陈三槐没下马,也没抬头,只是盯着西北角那团光影。它刚才缩了一下,现在又胀起来,像块泡水的旧抹布。
他左脚鞋底还贴着坐标线,银纹一闪一闪,像是心跳。
天边忽然亮了。
一道金光劈下来,不带雷声,也不震地,就那么直挺挺插在乱葬岗中央。光柱里浮出一块牌子,通体暗金,边缘刻着密密麻麻的小字,正中央写着“地府经济特区”六个大字。
一个声音从光里传出来,冷得像冰镇过的算盘珠子:“持牌人陈三槐,现由天庭授权,正式接管阴阳两界金融秩序。”
陈三槐终于动了。他翻身下马,走过去伸手去接。
牌照入手的一瞬,西北角那团光影猛地炸开。
判官陆离的身影站了起来,半透明,手里握着一支虚影笔,笔尖滴着红点。他没说话,但空气里传来一股味道——不是血腥,是账本翻页时纸张摩擦的那种干味。
“这体系……本就是我写的规则。”他的声音像是从很多台打印机里同时吐出来的。
陈三槐后退半步,左手把《阴阳经济法》往怀里塞了塞。右眼开始流泪,一滴接着一滴,顺着鼻梁往下淌。左眼视野里,陆离的身体变成了流动的数据流,三十七种利率算法在他体内打转,像一群不肯散场的讨债鬼。
“你还来?”陈三槐抹了把泪,“上回熔炉没把你烧明白?”
“熔炉只能毁形,毁不了规。”陆离抬手,判官笔指向牌照,“只要利息还在算,我就不会死。”
话音未落,空中裂开一道缝。
表舅穿着西装出来了,手里拿着一份文件,封面上盖着红章。他看都没看陆离,直接把文件往地上一拍:“依据《阴阳经济法》第114条,实施临时空间冻结!”
文件展开,一圈蓝线在地上画了个圈,把陆离围在里面。陆离往前冲,撞上蓝线,整个人弹了回来,像是撞上了玻璃。
“发改委的令状?”陈三槐挑眉。
“借的。”表舅说,“下次审计你得补申报材料。”
陆离在圈里转了一圈,突然抬头看向天空。他的身体开始膨胀,数据流加速运转,蓝线发出吱呀声,像是要断。
杨石头提着夜壶从坟堆后面冒出来,壶嘴还在冒金烟。他二话不说,掀开壶盖就往空中泼。液体洒出去变成雾,金灿灿的,带着一股孟婆汤的甜腻味混着城隍庙香火气。
雾碰到陆离,滋啦作响。他的身形一顿,数据流出现卡顿。
“老子加班费呢?!”杨石头骂了一句,把空壶蹾在地上。
地底传来轰鸣。
孙不二驾着香炉从地下冲上来,炉子冒着黑烟,上面焊了个显示屏,正跳着倒计时。他趴在操作台前,一边按按钮一边喊:“功德炮充能完成!目标锁定——那个穿官服的算账鬼!”
炮口亮起白光,一发炮弹射出,没直接打中陆离,而是在他头顶炸开,化成一张发光的网,把他罩住。
陆离挣扎,数据流剧烈波动,蓝线和金雾都在晃。
林守拙从另一边走出来,手里捧着一本破旧图谱。他双手快速翻动,嘴里念着没人听懂的口诀。几十个纸人凭空出现,穿着不同朝代的衣服,手拉手围成一圈,把陆离后路堵死。
纸人眼睛里流出墨汁,在地上汇成一行字:万魂归宗。
“你不是死了吗?”陈三槐看着陆离,“怎么跟物业费似的,年年催还不清?”
“我不是个体。”陆离的声音变得杂乱,“我是系统漏洞。你修一处,我长十处。”
他说完,身体突然分裂,化作无数细小的红色代码,顺着地面缝隙往外爬,想绕过封锁。
陈三槐低头看了眼脚上的布鞋。
露趾,左脚大脚趾还露在外面,指甲灰,鞋底沾着泥和纸灰。银纹正在发烫。
他抬脚,踩进银纹坐标中心。
一股热流顺着鞋底冲上去,像是有人往他脊椎里灌了热水。左眼视野骤然清晰,那些红色代码的走向全暴露出来,它们不是乱爬,是在重组一段被删除的合同条款。
“原来你想重写发行协议。”陈三槐冷笑,“想用老版本偷偷印冥币?”
他没动,只是把右眼泪水抹下来,涂在牌照表面。
牌照亮了。
一道光从牌照射出,照在陆离分裂的代码上。那些代码像是被晒到的蟑螂,瞬间蜷缩、焦化。
“你的算法,签第一份阴阳合同时就留下后门了。”陈三槐一步步往前走,“我早抄下来了。”
他走到陆离面前,抬起左脚,把布鞋底狠狠踩下去。
鞋底银纹与牌照光芒交汇,形成一道锁链,从天而降,缠住陆离所有残余代码,一路拖向地底深处。
最后一丝红光消失前,陆离的声音飘在空中:“利率……永远存在。”
地面安静了。
蓝线、金雾、纸人阵、功德网,全都散了。
表舅收起文件,身影慢慢变淡。临走前说了句:“定期审计别忘了报税。”
杨石头瘫坐在坟头,从怀里掏烟,发现湿了,换回狗尾巴草叼嘴里。孙不二趴在香炉上打盹,嘴里嘟囔:“给VR加个自动瞄准。”林守拙手里的图谱第72页自己烧了,他看着灰烬,叹了口气。
天上那块牌照缓缓落下,回到陈三槐手中。
他握紧。
十八层地狱方向,一朵金色莲花缓缓升起,接着是第二朵、第三朵……每一层都开出一朵,连成一片。
风吹过来,带着纸灰和香火味。
陈三槐站在原地,道袍下摆被吹得猎猎作响,鬓角的纸灰抖了抖。
他忽然听见声音。
不是风声,不是人语,是机械运转的轰鸣,低沉,持续,越来越近。
推土机。
正碾过一块石碑,碑上刻着“陈氏祖坟”。
声音只在他脑子里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