蒸汽舰靠岸时,甲板上的人影在火光下晃动。陈墨站在窗前,手指轻轻摩挲腰牌边缘。他没有回头,只低声说了一句:“把胡万三叫来。”
亲卫领命而去。
他的目光仍停在那艘船上。一个身影立在船头,手里举着罗盘,一动不动。是郑和。那罗盘的指针,始终偏北。
风从海面吹进来,带着咸腥味。陈墨记得前几天校准航线时,郑和也这样盯着罗盘看了很久。当时他说是磁石受潮,需要重新校正。可现在,船已靠岸,风平浪静,为何还要看?
他眯起眼。
胡万三很快赶到,右脸刀疤在灯光下泛着暗色。他站在门边,没敢贸然靠近。
“你去盯那艘船。”陈墨开口,“尤其是郑和。他若放飞信鸽,立刻截下。”
胡万三一怔:“您怀疑他?”
“我不怀疑人。”陈墨收回视线,“我只看方向。一个人总往北看,不是想回家,就是等命令。”
胡万三不再多问,转身离开。
夜深了。港口灯火稀疏,巡逻队沿着码头来回走动。陈墨坐在桌旁,面前摊着一张航海图。他没看图,而是盯着桌上那枚青铜齿轮——白天用来导流爆炸的那个。
它还带着一丝温热。
他把它收进腰牌,起身走到外厅。守卫换成了楚红袖的人,个个沉默站岗。他知道这是为了防内鬼。
半个时辰后,胡万三回来了。他手中提着一只灰羽信鸽,翅膀被细网缠住,嘴里咬着一根竹筒。
“在离岸两里处截的。”胡万三压低声音,“用的是耶律楚楚教的哨音引下来的。”
陈墨接过竹筒,撬开封口。里面是一卷薄纸,用突厥古语书写,火漆印上有三皇子的徽记。
他展开纸条,逐字阅读。
纸上写着:主力已调往南洋,地下机枢守备空虚。按原计划,北方军可随时南下策应。落款没有名字,但笔迹熟悉——正是郑和早年记录星象时的写法。
陈墨把纸条放在灯下烧了。
火焰映在他脸上,一闪而过。
“通知楚红袖,带机关营到主厅待命。”他对胡万三说,“然后你回舰队,封锁所有出海口。没有我的令箭,不准任何船只离港。”
胡万三点头退出。
陈墨回到静室,取出随身携带的硝酸甘油小瓶,滴了一滴在残烬上。灰末遇药变蓝,显出几组数字——那是密约焚毁前留下的坐标,与纸条中提到的“地下机枢”位置完全一致。
证据对上了。
他站起来,走向大厅。
郑和正在等他。他站在中央,手里还拿着那个罗盘。
“你来了。”郑和说。
“你在等什么?”陈墨问。
“等你发现。”郑和抬起头,“我知道你会查。你也总会查到。”
陈墨走近几步:“所以你不逃?”
“我没有地方可逃。”郑和声音很轻,“我父亲死在北方,母亲被沉江。我是被捡回去的孤儿。他们给我名字,教我航海,让我记住每一个星位。”
“那你为什么回来?”陈墨盯着他,“为什么帮我破鬼门礁?为什么教我牵星术?”
“因为我需要你。”郑和说,“没有你,我拿不回航海图。没有你建的船厂,我也无法重建舰队。我只是在等一个机会——让大胤的船,全都沉进海底的机会。”
陈墨没动。
大厅外传来脚步声,是楚红袖带人到了。但她没进来,只在门外列阵。
“你送出去的信,我已经看了。”陈墨说,“你说主力外调,北方可动。可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不只是我败,是整个南洋试验区崩塌。农田、水利、蒸汽机,全都会毁。”
“那又如何?”郑和冷笑,“这天下本就不该由一人掌控。你废士农工商,改律法,设女子军营,你以为你是救世主?你只是另一个皇帝。”
“我不是皇帝。”陈墨说,“但我得守住这片地。”
话音未落,郑和突然拔剑。
剑光一闪,直刺胸口。
陈墨侧身避开,右手迅速从腰牌中抽出青铜片,挡下第二击。金属相撞,发出刺耳声响。
第三剑更快,几乎贴着咽喉划过。
陈墨退到墙角,左手摸向窗台上的烛台。他猛地将烛油泼向地面,火光瞬间照亮整个大厅。
郑和的剑柄在火光下一闪,弹出一块金属片——上面刻着三皇子的徽记。
陈墨认得那个标记。三年前阴山战役中,突厥影卫用的就是这种机关剑。
“你不是单纯的卧底。”陈墨喘了口气,“你是三皇子亲自安插的杀器。”
郑和不答,举剑再冲。
这一次,陈墨没有躲。他在最后一刻转动腰牌,让阳光反射在青铜表面,直射郑和眼睛。
郑和一晃,脚步微顿。
就在这瞬间,陈墨扑上前,左手扣住剑身,右手将腰牌边缘狠狠压向他手腕。
血流下来。
郑和松手,剑落地。
那张未送出的密信从袖中滑出,飘在地上。
陈墨弯腰捡起,再次打开。他用硝酸甘油涂抹纸面,原本空白的地方开始浮现字迹——是一份结盟书,签署者是他父亲与突厥可汗,约定共分大胤海权。
“你早就知道内容。”陈墨看着他,“你不是为复仇,你是继承遗志。”
郑和抬头,眼神不再掩饰:“没错。我要的不是权力,是终结。终结你们这些人自以为是的‘新秩序’。”
陈墨把信凑近灯火。
火焰吞没了纸页。
火光中,郑和的脸变得模糊。
“你错了。”陈墨说,“新秩序不是我给的。是百姓要的。是你看不见的那些人,在田里、在船上、在织机前,一点一点撑起来的。”
郑和笑了下,没再说什么。
楚红袖带人进来,将他反绑押走。
陈墨站在原地,手里还捏着烧剩的纸角。风吹进来,余烬飘起,落在他鞋面上。
他低头看了一眼。
胡万三站在门口,低声问:“怎么处置他?”
“关进地下牢。”陈墨说,“别让他见任何人。”
胡万三应了声,准备离开。
“等等。”陈墨叫住他,“你刚才说,是在两里外截的信鸽?”
“是。”
“那就怪了。”陈墨皱眉,“郑和今晚根本没出过主厅。信是谁放的?”
胡万三愣住。
两人同时看向窗外。
海面平静,灯火如常。
但就在港口最边缘的一艘补给船上,一道黑影正蹲在桅杆下,手里握着另一只信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