碎石砸在头顶，陈三槐没抬头。岩层裂开的声音像锅烧干了底，他只顾把老者魂魄往身后拽。林守拙的纸盾刚撑到第三秒就卷了边，太爷爷抱着机顶盒跳脚大喊“快跑”，话音还没落，一股腥风从熔炉残骸里冲出来。
空气变了味。
灰雾翻滚，那些含牛眼泪的毒粉开始聚拢。它们不是飘，是贴着地面爬，像一群饿疯的蚂蚁。陈三槐右眼突然一热，泪水不受控制地流下来。他抬手抹了一把，指尖沾上点黑渣。
“又来了。”他说。
毒粉越聚越密，渐渐堆出一个人形。西装革履，金丝眼镜，领带打得一丝不苟——威廉·孔的幻影站在废墟中央，手里拄着半截象牙手杖。他张嘴，声音像是从破喇叭里放出来的。
“庚午年三月初七戌时。”
这八个字一出口，陈三槐膝盖就是一沉。
一道红链从空中落下，缠住他左脚踝。紧接着第二道、第三道，分别锁住手腕和肩膀。链条没有实体，可压得他骨头发酸。左眼视野一阵模糊，通阴术的感应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
“生辰八字归命局，阴阳债主认门户。”威廉·孔继续念，“戌时出生，土旺金相，命格属埋骨之地。今日起，你每花一枚铜钱，都得还三倍阴债。”
第四道链子直奔眉心而来。
陈三槐猛地咬破舌尖，一口血喷在额头上。他顺手抓起地上一把纸灰，混着血往太阳穴抹。脑子嗡了一声，像是有人拿铁锤敲钟。但他看清了——那些红链子上全是一串串小字，全是冥币编号，还有账户名：童尸三十七号、女鬼八十九号……
三百个被冰毒融化的纸扎童男，他们的阴债全被抽出来做了锁链。
“谁给你的权限？”他吼。
威廉·孔笑了一下。“六道轮回集团董事会投票通过的。你算不算股份？”
说话间，第五道链子已经绕上脖颈。陈三槐呼吸一紧，眼前发黑。他踉跄着后退两步，脚后跟踩到一块碎石。他弯腰去摸，却发现那不是石头——是之前从熔炉里抢出来的铜钱碎片。
他还记得林守拙说过的话：同一个模子压出来的。
他把碎片贴在胸口，左手死死按住。一股暖流顺着掌心往上窜，锁链收紧的速度慢了半拍。
“我阳寿未尽！”他喘着粗气，“八字不归你管！”
说完一脚跺地，震起一片尘土。他借着烟尘往前扑，硬是从两条锁链之间钻了过去。右眼还在流泪，但视野清楚了些。他看见威廉·孔的幻影开始扭曲，像是信号不好的电视画面。
可对方没停。
“转世契约即将生效。”威廉·孔抬起手杖，“下一世，你投胎成我的宠物狗，每天吃掺健忘草的狗粮。”
话音刚落，一道奶茶色液体迎面泼来。
杯子飞出去老远，珍珠洒了一地。奶茶正中威廉·孔胸口，他的幻影猛地一颤，身体像玻璃一样出现裂纹。更奇怪的是，他体内浮出无数细线，红的、蓝的、黄的，交织成一张立体地图。
陈三槐愣住。
那是走私路线图。起点在阳间乱葬岗，终点在酆都数据中心，中间穿过奈何桥、枉死城、望乡台。每一个节点都在闪，像是被人远程操控。
汤映红站在废墟缺口，手里端着空杯，脸色发白。
“我想起来了。”她说，“他们用洗眼液当运输载体，牛眼泪是溶剂，冰毒溶解之后……会随着雨水蒸发，再凝结在纸钱上。”
陈三槐盯着她。
上次见她还是在孟婆汤店，她一边给他盛汤一边问“我们认识吗”。现在她站在这儿，眼神清明，身上那股桂花香却淡得几乎闻不到，取而代之的是一丝苦杏仁味。
“你清醒多久了？”他问。
“从你砸碑那天就开始醒。”汤映红扶着墙喘气，“我一直攒着力气，等一个能打断仪式的时机。奶茶里的珍珠是特制的，碰到诅咒能量就会爆开。”
她话没说完，腿一软差点跪倒。
陈三槐冲过去扶住她。她的体温偏低，手指冰凉。但他没时间多想，那张路线图还在空中漂浮，威廉·孔的幻影虽然受损，但嘴唇还在动。
“戌时第七刻，命门闭合。”他低声念，“魂归我手。”
锁链再次收紧。
陈三槐迅速闭上右眼，只靠左眼观察。他发现路线图上的线条在流动，方向一致，最终汇聚在一个标记为“刘”的集群账户里。那位置……和太爷爷pS过的功德簿完全重合。
他掏出铜钱碎片，贴在眉心。
一瞬间，脑子里响起无数杂音。有算盘声、有哭丧调、有打印机咔咔响。碎片发热，像是要烧起来。他咬牙坚持，将整张路线图反向推入空中。
低空云层被撕开。
百丈光幕浮现，整个第七层地下空间亮如白昼。那张立体走私网清晰可见，连每一笔交易的时间戳都标了出来。更诡异的是，在光幕深处，一幅古老画像缓缓升起。
刘备披甲执剑，手持卷轴，身后写着“衣带诏”三个字。
威廉·孔的幻影发出一声尖叫。
与此同时，阴风骤起。
判官陆离带着十二名黑袍阴兵现身。他手中判官笔蘸满朱砂，凌空写下“拘”字。红光直奔陈三槐面门。
可那“拘”字刚飞到一半，撞上了刘备画像边缘。
朱砂瞬间炸开，像是被雷劈中。判官笔笔尖断裂，碎屑四溅。陆离脸色微变，后退半步。
陈三槐趁机翻身跃起，一手扶住汤映红，一手把铜钱碎片塞回内袋。他抬头看光幕，发现最后几行数据一闪而过——是玉帝采购部的记录缩写，编号开头写着“元宇宙-07”。
“原来账是从天上开始做的。”他喃喃。
头顶岩层轰然塌陷。
大块石头砸下来，掩埋了熔炉残骸，也遮住了光幕影像。灰尘弥漫中，威廉·孔的幻影只剩下一个头颅轮廓。他盯着陈三槐，嘴角扯出冷笑。
“你的八字。”他说，“我们还会再见。”
说完，彻底消散。
陈三槐靠着墙喘气。道袍破了好几个洞，鬓角沾满灰烬。汤映红靠在他肩上，呼吸微弱。他低头看她，发现她睫毛轻轻抖了一下。
远处传来脚步声。
他没动，右手悄悄摸向怀里的铜钱碎片。碎片边缘有些发烫，像是还在接收信号。
他忽然想起什么，从袖子里抽出一张皱巴巴的纸条。那是前几天杨石头塞给他的，上面画了个歪歪扭扭的箭头，写着“城隍庙修wiFi”。