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头攥在手里，指节发紧。
陈三槐没动。黄泉路的雾还在，但功德碑没了，陆离也没了。他低头看掌心那块碎石，边缘硌得皮肤发麻，上面残留的代码还在闪，一个“刘”字跳了一下，又灭了。
他把石头塞进道袍内袋，站起来拍灰。脚趾从布鞋里露出来，沾了点泥。
太爷爷的声音就是这时候响起来的。
“信号不行啊！这破盒子又卡了！”
声音是从一堆纸人中间传来的。十二个穿戏服的京剧纸人围成一圈，中间架着个黑色机顶盒，连着一台老式显像管电视。太爷爷坐在纸人拼成的椅子上，一手拄着拐杖，另一手拿着遥控器猛按。
陈三槐走过去。他知道这玩意儿是太爷爷从地府养老院顺出来的，据说是用十万功德换的“阳间科技体验包”，能连阴间wiFi，还能投屏地府往事。
可从来没见过它真出过画面。
“你搞这个干啥？”他问。
“你不是刚砸了碑吗？”太爷爷头也不抬，“账户后缀带‘刘’，操作工具写着我名字，我不看看谁在冒充我？”
他说完又按了几下。电视屏幕雪花乱跳，突然一静。
画面亮了。
烽火连天，城墙残破，一群士兵围着一座铸币坊。炉火通红，匠人正在往模具里倒铜水。镜头拉近，一枚铜钱成型，正面刻着“建安通宝”，背面纹路复杂，隐约能看到阴阳交叠的符线。
陈三槐瞳孔一缩。
那符线，和陆离判官袍上的利率符，一模一样。
更诡异的是，匠人袖口翻起一角，露出里面暗纹——正是账房司特供布料的编织方式。
“这不是汉代。”陈三槐说，“这是阴曹地府的档案。”
话音刚落，画面一闪，出现一行小字：
【刘备衣带诏铜钱铸造记录｜操作员：陆离｜时间戳：公元200年·地府系统内测版】
下一秒，电视“砰”地冒烟，屏幕炸出一道裂痕，机顶盒外壳发烫，滋滋作响。
太爷爷骂了一句，甩了遥控器。“又烧了！这群客服根本不懂技术！上次说升级5G，结果给我装了个收音机模块！”
陈三槐蹲下，摸了摸机顶盒接口。刚才那块碎石还带着余温，他拿出来贴上去。金属接触的瞬间，接口处渗出一点黑浆，像是凝固的油。
“它存了东西。”他说。
“废话，不然我能播出来？”太爷爷哼了一声，“但这破系统只认原始数据，现在被抹过一遍，只能看七秒。”
陈三槐没回话。他用指甲盖刮下散热孔里的黑色结晶，捏在指尖看了看。这东西他见过，在矿机爆炸时也有类似的残留物，是高密度信息压缩后的副产品。
他掏出手机，拨了个号。
电话响了三声，接通。
“林守拙。”
“我现在到。”那边声音沙哑，像是刚睡醒。
二十分钟后，纸扎匠人来了。他背着个竹筐，里面全是折了一半的纸人零件。看到地上的机顶盒，眉头一皱。
“阴能结晶？”他伸手碰了碰那团黑浆，“这种纯度……得是千年以上的数据压缩。”
陈三槐把结晶递过去。“还原一下。”
林守拙从筐里抽出一张黄纸，铺在地上。他手指翻动，开始折纸。动作极快，几下就搭出个微型祭坛模型。然后他把结晶放在顶端，嘴里念了句口诀。
空气颤了一下。
一道光从纸祭坛升起，投影出一枚半透明的铜钱虚影。正面是“建安通宝”，背面纹路缓缓展开——防伪水印编码浮现，数字跳动。
林守拙脸色变了。
“这编码……是现在私铸冥币的模具编号。”
陈三槐点头。“同一个系统做的。”
“不是仿造。”林守拙低声说，“是同一个模子压出来的。源头没变过。”
两人对视一眼。
太爷爷还在摆弄机顶盒，嘴里嘀咕：“要是能把导航打开就好了……我记得这盒子有地理映射功能……”
陈三槐忽然抬头。“你能投屏位置？”
“理论上可以。”太爷爷翻白眼，“问题是得有坐标源。你当这是共享单车扫码呢？”
陈三槐把碎石重新贴上去。“刚才那画面里，熔炉的位置，是不是和现在某个地方重合？”
太爷爷愣了一下，随即咧嘴。“你还真懂行。”他拆开机顶盒后盖，扯出一根锈迹斑斑的天线，“我改装过，加了阳间GpS增强模块。试试看能不能锁住历史坐标。”
他捣鼓了几分钟，重新开机。
电视没亮，但机顶盒底部投出一道蓝光，在地上画出一张地图。线条扭曲，不断刷新，最后定格在一个点上。
酆都城地下第七层。
“铸币厂。”陈三槐说。
“对，但不对。”太爷爷摇头，“官方铸币厂在第六层。第七层是废弃区，早年出过事故，封了。”
“陆离不会把私铸点放明面上。”陈三槐站起身，“走。”
三人出发。
伪装成送纸料的役工，混进厂区。门口守卫扫了眼通行证，放行。林守拙递过去的纸符是特制的，能骗过基础稽查。
越往里走，空气越热。
走廊两侧是炼魂炉，一排排开着口，里面烧的不是金属，是撕碎的纸页。陈三槐凑近看了一眼，纸上还有未干的朱砂字迹——是功德簿的残页。
“拿这个当燃料？”林守拙低声问。
“效率高。”陈三槐冷笑，“功德转化率百分之九十以上，还不用走正规结算流程。”
走到尽头，是一扇铁门。门上刻着三重锁纹，因果锁。普通人碰一下就会忘记来这儿的目的。
太爷爷掏出机顶盒。“我这玩意儿能干扰信号，但只能撑三十秒。”
他按下按钮。锁纹闪烁两下，熄灭。
门开了。
里面没有机器，只有一个巨大的熔炉，悬在半空。炉心火焰呈朱砂红，中心困着一道老者魂魄，双手被符链锁住，正不断驱动阵法转动。
陈三槐一眼认出那身衣服——古代铸币师的制式长袍，胸口绣着“匠令”二字。
“祖师爷。”他低声说。
老者似乎听见了，眼皮动了一下。
林守拙迅速从筐里抽出一张纸，折出探测器，扔进炉边缝隙。几秒后，纸片飞回，上面显示能量循环路径。
“开关在下面。”他说，“踩断就行。”
陈三槐脱下布鞋，赤脚踩在地上。他慢慢靠近炉底，找到那个凸起的机关。
太爷爷在门口喊：“三十秒到了！”
锁纹重新亮起。
陈三槐一脚踩下。
咔。
炉火猛地一颤，随即熄灭。
老者魂魄从炉心跌出，摔在地上。他抬起头，眼睛浑浊，却死死盯着陈三槐。
“你是……”他声音嘶哑，“那个会改账本的小辈？”
陈三槐没回答。他弯腰捡起一块碎片，是炉壁崩裂时掉下来的，上面还带着未冷却的符文。
林守拙走过来，看了一眼，脸色发白。
“这符文……和智能机顶盒里的数据签名一致。”
太爷爷还在门口摆弄遥控器。“我说怎么这么熟，这系统架构，跟我当年给刘备修账本的时候一模一样。”
老者喘了口气，抬起手，指向熔炉深处。
“他换了模具……但没换核心算法……每一次铸造，都在复写最初的契约……你们看到的‘刘’字账户，只是表象……真正的控制权……”
话没说完，整个厂房震动起来。
头顶传来机械运转声，通风管道裂开，一只金属手臂伸下来，抓向炉心残骸。
陈三槐一把将碎片塞进怀里，拽起老者魂魄往后退。
林守拙抽出最后一张纸，折成盾牌挡在前面。
太爷爷抱着机顶盒大喊：“快跑！这地方要自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