控制台右下角的红灯亮了。
娜娜的手指停在发送键上方，没按下去。她盯着那盏灯，眼神没变，但身体已经动了起来。屏幕上的数据流瞬间切换成诊断界面，一串串代码快速滚动。
“通讯系统异常。”她说，“主阵列信号中断。”
陈浩刚走到引擎舱门口，听到耳机里的声音就转身往回走。脚步不快，也没喘，像是早就料到会有这么一出。他一边走一边说：“又来？就不能让我把活干完再出事？”
苏珊正蹲在生活区管道井旁边，手里还拿着密封检测仪。她抬头看了眼天花板，站起身拍了下手掌。“我这边刚查完两处节点，你那边还没开始传数据？”
“传不了。”娜娜调出硬件拓扑图，“从五秒前开始，所有对外信道全部静默。不是外部干扰，是内部断连。”
卡尔从耳机里听见了，工具箱都没放，直接锁上测试面板往外冲。“天线阵列是不是偏了？上次耦合器切得太急，可能影响校准。”
“不排除。”娜娜点头，“但现在无法远程检测，反馈链路死了。”
陈浩走进主控室，站在操作台侧面。他没看屏幕，先看了眼能源读数。“低功耗模式还在运行吧？别他妈自己违规了还不知道。”
“一切正常。”娜娜说，“生命支持、导航、应急推进，全都在标定范围内。我们满足降落要求，只是没法告诉他们我们满足了。”
“挺讽刺。”卡尔进门时甩了下外套，“前面一顿折腾，关这个关那个，结果到最后人家看不见我们。”
苏珊凑到副屏前，手指划过波形图。“残余信号有波动，不是完全死透。说明问题出在输出端，不是接收模块本身。”
“那就是天线的事。”卡尔抓起检修腰带，“我去外舱看接口。说不定震动导致松动，或者微陨石撞了一下。”
“去吧。”陈浩靠在椅背上，“顺便看看有没有鸟屎糊上面——咱这船飞了几十年，也该有人打扫了。”
“你要真想打扫，等落地再说。”卡尔系紧工具扣，“我现在出去，你们别在我回来之前把船开进大气层。”
“放心。”陈浩摆手，“咱们现在连打招呼都打不出去，哪敢乱动。”
娜娜已经开始加载自检协议。她的手指在键盘上敲得平稳而密集，不像人在操作，更像机器本身在运转。屏幕上跳出一行提示：【三级诊断启动，预计耗时四分十七秒】。
“你还记得上次断联是什么时候？”苏珊问。
“七年前。”娜娜回答，“Nx-7号在穿越小行星带时遭遇电磁风暴，主通讯阵列烧毁百分之六十。那次用了十一小时修复。”
“这次比那次还糟。”苏珊指着能量曲线，“那时候至少还有应急频段能用。现在是彻底哑火。”
陈浩摸了摸下巴。“有没有可能……地面那边主动切断了？毕竟我们刚提交一堆数据，万一对方觉得可疑呢？”
“可能性低于百分之三点二。”娜娜说，“初步批准已下发，流程上不需要再次验证身份。除非我们触发警报，否则不会无缘无故断联。”
“那就还是咱们的问题。”陈浩叹气，“每次眼看要顺一次，就得来点新花样。”
“习惯就好。”苏珊笑了笑，“不然你以为为啥咱四个能活到现在？就是因为倒霉都赶一块儿，反而练出来了。”
娜娜忽然抬眼。“发现异常点。主阵列相位控制器显示离线，但电源状态为开启。这意味着它收到了指令，却没有执行。”
“物理卡死？”陈浩皱眉。
“有可能。”娜娜调出电路路径，“或者连接轴被异物阻塞。需要外部检查才能确认。”
“那就是卡尔的事了。”陈浩拿起对讲机，“喂，到哪了？”
“刚穿出内闸门。”卡尔的声音带着金属回响，“外舱门正在泄压，三十秒后开启。”
“动作快点。”陈浩说，“我们现在像个举着牌子却喊不出声的哑巴，再拖下去，七十二小时窗口过了，就得在天上多飘十四天。”
“我知道。”卡尔的声音顿了顿，“不过你们最好祈祷我没猜错——这灯亮得不太对劲。”
“什么意思？”
“红灯闪的频率不对。”他说，“太快了。正常的故障报警是每秒一次，这个接近一点五次。像是系统在挣扎，而不是单纯报错。”
主控室内安静了一瞬。
娜娜立刻调出警报日志。她对比了时间戳，眉头微微动了一下。“他说得对。这不是标准故障信号，是某种循环重试。系统试图重启通讯模块，但每次都被打断。”
“为什么会被打断？”苏珊问。
“要么是程序冲突，”娜娜说，“要么是硬件层面的能量供应不稳定。”
陈浩看向能源监控图。“可供电曲线很平啊，没波动。”
“不代表局部稳定。”娜娜打开子系统供电明细，“看这里，通讯阵列的分流线路电压有轻微跌落，每次跌落刚好对应一次重试失败。”
“所以是供电不足？”苏珊问。
“不完全是。”娜娜摇头，“足够维持基本运行，但不足以完成高精度相位校准。就像电池快没电的遥控器，按一下，反应慢半拍。”
“那问题不在外面，在里面。”陈浩站直了，“卡尔你先别出去了，说不定白跑一趟。”
“我已经出门了。”卡尔的声音从外面传来，“而且……我看到东西了。”
“什么？”
“天线基座上有裂痕。”他说，“不大，但确实存在。可能是老伤，也可能是最近某次脉冲震的。现在外层护板有点翘，风吹都会晃。”
“风？”苏珊笑出声，“你在太空说风？”
“比喻。”卡尔说，“反正它松了。我现在上去看看能不能手动复位。”
娜娜迅速调出结构图。“如果基座变形，会影响整个阵列的指向精度。即便恢复信号，也可能无法正确对准母星接收站。”
“那就得现场修。”陈浩说，“工具够用吗？”
“够。”卡尔回应，“但我建议你们别指望五分钟内搞定。这种事得一点点调。”
主控室里气氛变了。刚才那一丝轻松彻底没了。谁都知道，时间不等人。
苏珊重新坐回分析位。“我把最后一次上传的数据再核一遍，确保没有遗漏。万一真是我们哪步错了，还能赶紧改。”
娜娜继续监控内部系统。“我会尝试绕过主控制器，用备用协议发起一次短脉冲试探。即使不能建立连接，也能看看响应情况。”
陈浩站在两人身后，双手插进裤兜。“我就在这儿站着，谁要是说‘完了’，我就请他吃我剩下的半块压缩饼干。”
“那我还是别说好了。”苏珊低头敲键盘，“我不想吃那玩意。”
娜娜的手指在键盘上停下。屏幕中央跳出一条新提示：【备用信道激活中，准备发送测试信号】。
她按下回车。
一秒过去，两秒过去。
没有任何回应。
但她没关程序。反而调出了更深层的日志页面。
“有意思。”她说。
“什么？”陈浩问。
“测试信号确实发出去了。”娜娜指着一行记录，“但返回的反馈包被截断了。只收到前十二字节。”
“说明什么？”
“说明对方系统收到了。”她说，“但我们的接收端，在最后一环断了。”
陈浩眯起眼。“你是说……不是我们完全失联，而是只能发不能收？”
“理论上成立。”娜娜点头，“如果我们能用别的方法让地面知道我们在线，他们可能会主动增强信号强度，强行打通链路。”
“怎么让他们知道？”苏珊问。
娜娜沉默了一秒。
然后她说：“有个办法。老式的。”
“说。”
“用推进器喷流制造规律性脉冲。”她说，“通过红外闪烁传递摩尔斯码。虽然效率低，但在极端情况下曾被使用过。”
“你是认真的？”陈浩瞪眼。
“认真。”娜娜说，“知识库里有三十七个成功案例。”
“那得花多久？”
“传递一条信息，大约四分钟。”
陈浩咧嘴笑了。“行啊，反正我们现在也没别的事做。”
他拿起对讲机。“喂，卡尔。”
“我在调基座螺丝。”卡尔的声音传来。
“听着，”陈浩说，“我们可能要用飞船屁股打信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