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冕的余温尚未散尽,林雪那条指向“秦”姓的加密信息,像一根冰冷的针,刺破了短暂浮华的表象,将杜十四瞬间拉回现实。秦?是巧合,还是那个本该在境外牢笼里的男人阴魂不散的又一次挑衅?这疑问沉甸甸地压在他心底,但他面上却未显露分毫。
新的一天开始,他依旧是那个意气风发的青年企业家“杜董”。
阳光透过天雷集团顶层办公室的落地窗,洒在光洁如镜的桌面上。杜十四穿着一身昂贵的意大利定制西装,头发梳理得一丝不苟,正与几位来自广州的投资基金代表侃侃而谈。他言辞精炼,对集团未来的物流网络规划和文化产业布局分析得头头是道,数据信手拈来,眼神自信而从容。
“杜董年轻有为,眼光独到,天雷集团在您的带领下,未来发展不可限量啊。”基金负责人由衷赞叹,递上名片,“希望我们后续能深入合作。”
“一定。期待贵基金的专业眼光。”杜十四起身与之握手,笑容得体,举止间完全是精英商人的风范。
送走投资人,他片刻不停,又带着昭思语赶往市政府礼堂,参加一个关于“佛山民营企业创新发展”的座谈会。会场里座无虚席,政商名流云集。杜十四作为新晋代表,被安排在了靠前的位置。
发言环节,他脱稿而上,围绕“传统产业升级”与“社会责任担当”侃侃而谈,既展示了天雷集团转型的成果,又巧妙避开了敏感的过去,话语间引用的政策和数据准确无误,赢得了台上台下不少赞许的目光。昭思语坐在台下嘉宾席,穿着一身优雅的香槟色套装,认真聆听着,偶尔与他目光交汇,眼中带着淡淡的骄傲与支持。
只有她自己知道,杜十四西装革履之下,那幅不动明王图腾正 silent 蛰伏,与他此刻侃侃而谈的形象形成一种奇异而强大的反差。也只有她能感觉到,他看似放松的坐姿下,肌肉依旧保持着某种下意识的警惕。
会议结束,应付完一波上前寒暄交换名片的人,两人并肩走向停车场。司机早已恭敬地等候在车旁。
“攰唔攰?(累不累?)”坐进车里,昭思语轻声问,递给他一瓶水。她能感觉到他精神上的紧绷,那种周旋于各色人等、每句话都要斟酌的消耗,并不比真刀真枪干一场来得轻松。
杜十四接过水,揉了揉眉心,靠在后座上,闭上眼,长长吁了口气。这一刻,他脸上才露出一丝难以掩饰的疲惫。“唔系身攰,系心攰。(不是身体累,是心累。)”他自嘲地笑了笑,“同呢班人精讲野,比同石龙佢哋倾开拖仲晒精神。(和这帮人精说话,比和石龙他们谈打打杀杀更耗神。)”
昭思语理解地笑了笑,没有多说,只是轻轻帮他按了按太阳穴。她是唯一能同时接触他“杜董”和“十四爷”两面,并能完全理解且接纳这种分裂的人。她是他在光明天地里的战友,也是他回归阴影世界时,唯一能让他卸下所有防备的港湾。
然而,港湾的宁静总是短暂的。
车子还没驶回集团,杜十四的加密手机就震动起来。他看了一眼号码,眼神瞬间变得锐利,疲惫感一扫而空,接起电话的语气也低沉了下去:“讲。”
电话是石龙打来的,语气焦急:“十四哥,唔好啦!‘和利’班冚家铲又同‘洪盛’剩低嘅几个古惑仔因为争码头卸货位打身!见咗红!而家两边几十人喺度扎衡马,差佬就快到了!(十四哥,不好了!‘和利’那帮混蛋又和‘洪盛’剩下的几个小喽啰因为抢码头卸货位打起来了!见血了!现在两边几十人在那对峙,警察快到了!)”
“地点。”杜十四的声音冷了下去,没有丝毫犹豫。
“三号码头旧区!”
“睇住现场,我即刻到。(看好现场,我马上到。)”杜十四挂了电话,对司机道,“靠边停住,我转第部车(另一台车)去三号码头,快!”
他飞快地脱下身上的西装外套,扯掉领带,解开衬衫最上面的两颗扣子,动作迅捷而利落。方才那个温文儒雅的青年企业家形象迅速褪去,一种冷厉悍戾的气场从他身上弥漫开来。他对昭思语道:“你先返公司,处理完手头啲文件。(你先回公司,处理完手头的文件。)”
昭思语点点头,没有多问一句,只是叮嘱:“小心啲。(小心点。)”
车子在路边猛地停下,杜十四迅速下车,另一辆看似普通的黑色SUV早已接到指令,无声地滑到他身边。他拉开车门坐进去,车子立刻朝着码头方向疾驰而去。
不到二十分钟,车子驶入杂乱喧嚣的码头旧区。远远就能看到两帮人马正在一处仓库前的空地上推搡叫骂,地上还有隐约的血迹,气氛剑拔弩张,眼看就要爆发更大规模的冲突。石龙带着几个兄弟正奋力隔在中间,满头大汗。
杜十四的车子直接开到人群外围,猛地刹停。
车门打开,杜十四迈步下车。
他仅仅只是站在那里,甚至没有说话,那股刚刚在市政府礼堂被完美收敛起来的、混合着血腥煞气与不动明王威严的气场,瞬间如同实质般扩散开来!
吵闹的人群像是被按下了静音键,瞬间安静下来。所有人的目光都不由自主地聚焦到他身上,尤其是那些新加入、还没亲眼见过“十四哥”的小年轻,被他那冰冷的目光一扫,顿时感到一股寒意从脚底升起。
“搞咩啊?(干什么?)”杜十四开口,声音不高,却清晰地压过了码头的风声和海浪声,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严。
“十四哥!”石龙如见救星,赶紧挤过来,“就系争个先后,啲咁多摩擦,点知两边都唔肯让,就开拖了!(就是争个先后,小小摩擦,谁知道两边都不肯让,就打起来了!)”
杜十四目光冷冷地扫过双方带头的人:“好巴闭啊?而家咩时势啊?仲喺度学细路仔打交?俾差佬知道,封咗个码头,大家一齐食风啊?!(很厉害啊?现在是什么时势?还在这学小孩子打架?惊动警察,封了码头,大家一起喝西北风啊?!)”
他几句话,直接点中要害。出来混是为了求财,谁也不想跟钱过不去,更不想惹上官非。
两边带头的人被他训得低下头,不敢吭声。
“边个郁手先嘅?(谁先动手?)”杜十四问。
一个“和利”的小头目悻悻地指了对面的一个人。
杜十四目光转向那人:“你,自己摞医药费出黎,赔俾对面受爆晒缸果条友。之后一个月,‘和利’嘅货排最尾。(你,自己拿医药费出来,赔给对面受伤的兄弟。之后一个月,‘和利’的货排最后。)”
那小头目脸色一白,想争辩,但在杜十四那冰冷的注视下,最终还是憋屈地点了点头。
“至于你个边,”杜十四又看向“洪盛”那边带头的人,“管好自己啲人。再有下次,就唔系排最尾咁简单。(至于你那边,管好自己的人。再有下次,就不是排最后这么简单了。)”
“系,十四哥……”那人也赶紧应声。
“仲唔散?!等差佬嚟请饮咖啡啊?!(还不散?!等警察请喝咖啡啊?!)”杜十四一声低喝。
两帮人马如蒙大赦,又像是生怕慢了一步会惹怒这位煞神,立刻互相瞪了一眼,然后飞快地抬人的抬人,开车开车,作鸟兽散。转眼间,刚才还剑拔弩张的码头就只剩下杜十四的人和满地狼藉。
石龙抹了把汗,佩服道:“仲系十四哥你够煞食!(还是十四哥你够威风!)”
杜十四没理会他的马屁,看了看四周:“叫人执干净,唔好留手尾。同两边嘅大佬讲声,我嘅规矩,唔想守就烂出佛山。(叫人清理干净,不要留后患。和两边的老大说声,我的规矩,不想守就滚出佛山。)”
“明白!”
处理完码头的纠纷,杜十四没有立刻离开。他又去巡视了几个新接手的仓储区和物流点,听取了几位新归附头目的工作汇报,处理了几件不大不小的摩擦和请示。所到之处,无人不对他毕恭毕敬,“十四哥”的称呼此起彼伏。他言简意赅,裁决果断,恩威并施,将“十四爷”的威严展现得淋漓尽致。
等到他处理完所有地下世界里的事务,拖着略显疲惫却依旧挺拔的身躯回到与昭思语同居的高层公寓时,夜色已深。
打开门,温暖的灯光和食物的香气扑面而来。昭思语已经回来了,正穿着居家服,在开放式厨房里温着汤。她没有问他去了哪里,做了什么,只是接过他脱下的带着码头咸腥气息的外套,柔声道:“汤热好了,饮碗暖下身。(汤热好了,喝碗暖暖身。)”
这一刻,杜十四身上那冰冷的煞气才彻底消散。他走到餐厅坐下,看着昭思语在厨房里忙碌的窈窕背影,眼神变得柔和而放松。只有在这里,在她面前,他才能完全卸下“杜董”的面具和“十四爷”的铠甲,做回那个简单的、会疲惫的杜十四。
他喝着热汤,胃里暖和了,连带着心也似乎柔软了一些。
“今日嗰个会,你觉得点?(今天那个会,你觉得怎么样?)”他忽然开口,问起了白天座谈会的事。
昭思语愣了一下,随即明白他是在问那个政商云集的正式会议。她擦擦手,走过来坐在他对面,认真地说:“几好。你讲得几好,好多人睇好你。(挺好。你讲得挺好,很多人看好你。)”
两人就这样,一边喝着汤,一边聊起了白天的会议、投资方的意向、集团下一步的计划……话题完全回到了阳光下的世界。
这种无缝的切换,这种被完全理解和接纳的松弛感,是杜十四在任何人那里都无法获得的。昭思语就是他混乱双面人生中,唯一恒定不变的坐标和温柔的避风港。
然而,在这片温馨宁静之下,那根名为“秦”的刺,依旧深深扎着。杜十四没有告诉昭思语码头冲突的细节,更没有提及林雪那条令人不安的信息。有些黑暗和危险,他选择自己背负。
夜深人静,昭思语已然入睡。杜十四站在客厅巨大的落地窗前,俯瞰着沉睡的城市。手机屏幕亮着,是王启明刚刚发来的初步排查报告:「电子厂股权链条复杂,开曼基金会层层嵌套,最终受益人信息被高级加密,破解需要时间……但‘秦’姓指向性明显,已加大追踪力度。」
他握着手机,目光投向窗外无边无际的夜色,眼神重新变得冰冷而锐利。
双面人生,意味着双倍的压力,也意味着,来自任何一面的风暴,都可能随时将他吞噬。
他深吸一口冰冷的夜气,背后的不动明王在黑暗中寂静地蛰伏,怒目微睁。
这场游戏,还远未到结束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