聂怀远的风波如同投入深湖的一颗石子,涟漪荡开后又迅速归于平静,但那股无形的压力却悄然沉淀在了“天雷”核心圈的每个人心底。杜十四以与他年龄不符的老辣手段化解了这场可能波及陈墨的危机,不仅再次巩固了他的权威,更在一种更隐秘的层面上,完成了某种交接。越来越多的人意识到,如今佛山的地下秩序,真正话事的那一位,已经不再是深居简出的陈墨,而是这位背后纹着不动明王、手段愈发莫测的青年枭雄。
整合丧昆地盘的工作接近尾声,带来的不仅是地盘的扩张,更是实实在在的利益和话语权的提升。那些原本还在观望、甚至心怀侥幸的零星势力,在丧昆兵不血刃倒台的消息彻底传开后,终于认清了现实,通过各种方式向杜十四表达了顺从之意。佛山的地下世界,迎来了一段罕见的风平浪期,一种新的、以“天雷”杜十四为顶点的新秩序,正在悄然形成。
周五的夜晚,佛山新城华灯初上。天雷集团总部早已人去楼空,但位于顶层、不对外开放的私人宴会厅却亮起了温暖的光。这里没有奢华夸张的装饰,风格更偏向低调内敛的中式现代风,巨大的落地窗外是璀璨的城市夜景。
厅内,一张硕大的红木圆桌旁,只稀疏坐了不到十人。
杜十四自然是主位。他今日难得穿了一件剪裁考究的深色立领中式上衣,纽扣是墨玉材质,与他沉稳锐利的气质相得益彰。他背后的灼热与刺痛已消退,那幅不动明王图彻底与他的骨血融为一体,寂静地散发着令人不敢直视的威严。他只是平静地坐在那里,目光扫过在场众人,便自然成为整个空间的绝对中心。
陈墨坐在他左手边第一个位置,依旧是一身素色棉麻衣衫,神情淡泊,仿佛只是来参加一场寻常饭局。他慢条斯理地用热毛巾擦着手,目光偶尔掠过窗外,对厅内隐隐涌动的暗流似乎毫不在意。
昭思语坐在杜十四右手边。她穿着一身得体的藕色套装,妆容精致,举止优雅,已然是独当一面的集团财务总监风范。但此刻,她的眼神中除了干练,还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激动与感慨。她看着身旁的杜十四,想起初遇时他的狼狈与凶狠,再到如今的深沉如海,恍如隔世。
石龙坐在陈墨下首,穿着紧绷绷的西装,浑身不自在,却努力挺直腰板,脸上洋溢着压抑不住的兴奋与自豪。他粗壮的手臂上,狰狞的过肩龙纹身从袖口露出少许,彰显着他与这个略显正式的场合格格不入的江湖底色。
王启明坐在石龙对面,还是那副技术宅的打扮,格子衬衫,头发有些乱糟糟,但眼神却比以往任何时候都亮。他兴奋地摆弄着桌上的智能转盘,时不时推一下眼镜,对今晚能跻身这个核心圈子感到无比荣幸。
除了这几位最初的班底,桌上还有两三位新面孔。他们是近期才明确投靠过来、并在整合丧昆势力过程中表现出足够能力和忠诚的新头目。比如原先负责大沥仓库、如今已全面接管丧昆物流线路的“金牙炳”,以及那位送来投名状、精通账目如今辅助昭思语的“鬼林”。他们能坐在这里,本身就是一种身份的象征和认可,几人神态恭敬中带着一丝拘谨,小心翼翼地观察着在场的每一位,尤其是主位上的杜十四。
宴席是精致的粤菜,但显然没人真正把心思放在吃饭上。酒过三巡,气氛渐渐热络,但话题始终围绕着生意、地盘、最近的风波,言语间充满了对杜十四的奉承和对未来的憧憬。
石龙最是激动,几杯茅台下肚,脸膛通红,他猛地站起来,端着酒杯,声音洪亮:“我石龙系个粗人,不识讲果啲好听嘅!我就认一样嘢,跟啱大佬,有肉食,有酒饮,条腰够硬正!十四哥!我敬你!以后你指东,我绝对唔会向西!呢杯我干了,你随意!(我石龙是个粗人,不懂讲那些漂亮话!我就认一个理,跟对老大,有肉吃,有酒喝,腰杆子硬!十四哥!我敬你!以后你指东,我绝不向西!这杯我干了,你随意!)”
说完,他一仰头,三两白酒直接见底,引来一片叫好声。
金牙炳也赶紧跟着站起来,满脸堆笑:“系啊系啊!十四哥手段高明,义字当头!我金牙炳服晒!以后一定跟实十四哥行,守好规矩,齐齐发达!(是啊是啊!十四哥手段高明,义字当头!我金牙炳服气!以后一定紧跟十四哥步伐,守好规矩,一起发财!)”
鬼林说话就谨慎得多,但也表达了类似的效忠之意。
王启明不会喝酒,端着一杯果汁,憋红了脸,最后只蹦出一句:“十四哥!以后网络嘢,包系我身上!边个敢黑我哋,我实整到佢部脑变砖头!(以后网络信息安全,包在我身上!谁再敢黑我们,我让他电脑变砖头!)”
众人都笑了起来,气氛更加融洽。
昭思语也端起酒杯,她杯中是浅金色的香槟,目光盈盈地看向杜十四,千言万语化作简单一句:“十四,辛苦了。”
杜十四看着她,眼神柔和了一瞬,点了点头,举杯与她轻轻一碰,一切尽在不言中。
自始至终,杜十四都表现得从容淡定。对于众人的敬酒和表忠心,他没有太多激动之色,只是微微颔首,偶尔回应几句,语气平稳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分量。他清晰地勾勒出未来的蓝图:哪些生意可以做,哪些红线绝对不能碰,如何与官方打交道,如何分配利益……思路清晰,规则明确,赏罚分明,完全是一派开宗立派、制定新规的君王气度。
所有人都认真地听着,不时点头附和。他们明白,这不是商量,而是宣告。从今天起,佛山的地下世界,就有了新的、唯一的规矩——杜十四的规矩。
酒酣耳热之际,众人的目光,都不由自主地,若有若无地飘向了从开场至今都异常沉默的陈墨。
这位曾经的“造王者”,如今更像一位超然物外的隐士。他几乎没有动筷,只是偶尔喝一口清茶,平静地听着众人的话语,仿佛一个置身事外的旁观者。
然而,谁都知道,没有陈墨,绝不会有今天的杜十四,更不会有如今整合一统的“天雷”。他的态度,至关重要。
终于,在金牙炳又一次带头敬酒之后,陈墨缓缓放下了手中的茶杯。
这个细微的动作,却像是有魔力一般,让原本有些喧闹的宴会厅瞬间安静下来。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他身上,连呼吸都不自觉地放轻了。
陈墨抬起眼,目光平静地扫过在场每一张或激动、或恭敬、或期待的脸,最后,落在了主位的杜十四身上。
杜十四也放下了酒杯,挺直了背脊,神情变得郑重,迎上陈墨的目光。背后那尊不动明王,仿佛也在此刻无声地睁开了慧眼。
没有长篇大论,没有感慨万千。
在所有人的注视下,陈墨只是缓缓端起了自己面前那杯一直未动的、斟满了的酒杯,向着杜十四的方向,微微示意。
他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带着一种历经沧桑后的平静与决断:
“十四。”
“以后呢到,”
“睇你啦。”
(以后这里,看你的。)
短短七个字,轻飘飘的,却重逾千斤!
这不是建议,不是鼓励,而是正式的、公开的、毫无保留的——交托与承认!
刹那间,整个宴会厅落针可闻。
石龙激动得拳头紧握,脸憋得通红。 王启明张大了嘴巴,眼镜滑到了鼻尖。 昭思语眼中闪过一丝泪光,随即化为无比的坚定。 金牙炳、鬼林等人更是屏住呼吸,低下头,以示敬畏。
杜十四的心脏,在这一刻也仿佛被重重敲击了一下。他看着陈墨那平静无波却深邃如海的眼睛,看到了里面那份彻底的放手与绝对的信任。
他深吸一口气,没有多余的话语,更没有虚伪的推辞。他站起身,双手捧起自己的酒杯,杯沿低于陈墨的杯沿,以一种承托的姿态,与陈墨的酒杯轻轻一碰。
清脆的撞击声,在寂静的宴会厅里回荡,宛如一声加冕的钟鸣。
“我会睇到实。(我会看好。)”杜十四的声音沉稳有力,带着一种新任王者般的承诺与担当。
说完,他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陈墨看着他,嘴角似乎极轻微地向上扬了一下,形成一个难以捕捉的弧度,也将自己杯中那杯他几乎从不沾的白酒,一口饮尽。
无需更多言语。
这一刻,所有人都明白,一个时代,彻底结束了。另一个属于杜十四的时代,正式开启。
这场看似简单的私人宴饮,实则是一场无声的加冕礼。从这一刻起,杜十四不再是“天雷”的接班人,而是佛山地下世界名副其实的——新皇。
宴会结束后,众人恭敬地告辞离去,每个人离开前,都会无比郑重地向杜十四躬身道别,称呼无一例外地变成了:“十四哥,我哋返去先啦。(我们先走了。)”
杜十四微微颔首,目送他们离开。
最后,只剩下杜十四、陈墨和昭思语三人。
窗外,城市的霓虹依旧闪烁,仿佛在见证着权力的更迭。
杜十四走到窗边,俯瞰着脚下这片他已掌控在手的天地,眼神复杂,有豪情,有沉重,更有一种无法言喻的责任感。
昭思语默默走到他身边,轻轻握住了他的手,无声地给予支持。
陈墨则拿起自己的外套,准备离开。经过杜十四身边时,他脚步顿了顿,似乎想说什么,最终却只是轻轻拍了拍杜十四的肩膀。
一切尽在不言中。
就在陈墨即将走出门口时,杜十四放在桌上的手机屏幕忽然亮起,一条来自林雪的加密信息悄无声息地弹出:
「电子厂股权转让方最终溯源,与聂怀远无关,指向一个注册于开曼群岛的基金会,该基金会实际控制人……姓氏为‘秦’。」
杜十四的目光扫过屏幕,瞳孔骤然收缩!
刚刚加冕的新皇,还未来得及享受权力的滋味,便已感受到了阴影中袭来的第一缕寒意。
秦?
哪个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