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裂开了,裂缝越来越大,幽蓝色的光从下面透出来。陈默站在石台中间,六枚骨戒贴在皮肤上,发烫,热得像要烧进肉里。他盯着那道裂缝,呼吸很轻,胸口却起伏得厉害。
小女孩还在雾里站着。
她穿着旧布裙,手里拿着一朵野花,脸上笑着,嘴唇动了:“哥,带我回家。”
阿渔一把抓住陈默的手腕,力气很大,几乎掐进肉里。她声音发抖:“别看她!那是假的!”
陈默没动。
他知道是假的。
可他的脚像被冻住了一样,一步也迈不动。
十年前那个雨夜,他在山边捡到一只泥巴糊满的布鞋,鞋底有个洞——是他亲手补过的。村里人都说妹妹死了,说是他害死的。他不信,找了三天三夜,嗓子喊哑了,最后被人拖回村子,关在祠堂外淋了一整夜的雨。
现在,她回来了。
就站在这儿。
“哥……”小女孩又叫了一声,往前走了一步。
冰面震动了一下。
苏弦靠在断掉的琴上,手指全是血,琴弦全断了。他睁着眼,看着陈默,嘴一张一合,却说不出话。他不能出声,只要一打断陈默,幻象就会彻底吞掉他的意识。
阿渔咬紧牙,把手贴在陈默背上,把体内的龙血一点点渡给他。她快撑不住了,手越来越冷,声音也越来越弱:“你要是为了救她放弃骨戒……我宁愿永远困在这里。”
陈默眨了眨眼。
这句话像刀子一样扎进心里。
他知道自己在做什么。这阵法靠情绪活着,只要心动,它就能一直变出幻影。可这是他妹妹。不是敌人,不是坏人,是他唯一没能护住的人。
“带我回家……”小女孩伸出手,眼泪掉了下来,“我不想一个人待在黑地方。”
陈默喉咙一紧。
他抬起手,拿出《寒心录》的残页,手指有点抖:“情丝为引,心动则阵生……我不动心,你就没办法。”
话还没说完,小女孩的身影晃了一下。
下一秒,她笑得更甜了,又走了一步,脚步轻轻落在冰上:“哥,你是不是怕了?你是不是不敢认我?”
陈默后退半步。
六枚骨戒突然一起发烫,掌心冒出了青烟。焚天骨狱的火在他体内乱冲,差点破脉而出。他死死咬牙,额头青筋暴起,冷汗滑下脸颊,在下巴结成了冰珠。
阿渔感觉到他体内不对劲,立刻加大龙血的输送。她的手开始发麻,脸色越来越白:“陈默!听我说!看着我!我不是真的吗?这一路走来,哪一次是你自己扛过来的?”
陈默看了她一眼。
她眼睛红了,嘴唇干裂,手还贴在他背上,一点一点地给他温暖。
他知道她是真的人。
可眼前的小女孩……也太真实了。
“你不信我?”小女孩哭了,“连你也不要我了吗?”
陈默闭上眼。
再睁开时,狠狠咬破舌尖。
嘴里一下子全是血。
剧痛让他脑子清醒了些。他踉跄一下,单膝跪地,吐出一口带血的冰渣。左眼的骨纹一闪,体内的火焰稳了下来。
“你是假的。”他抬头看着那身影,声音沙哑,“我妹妹早就死了。我没本事,没把她找回来。你现在出现,不是让我救你……是想让我疯。”
小女孩的笑容僵住了。
雾气翻滚。
冰下的吟唱声突然变大,节奏加快,像是在回应什么。
阿渔松了口气,手还贴着他背,但力气已经快没了。她靠在他肩上,小声说:“别回头。她还会再来。”
陈默撑着地面站起来,嘴里还在流血,也没擦。他盯着那道裂缝,知道刚才只是开始。阵法不会放过他。它已经知道他最怕什么,一定会一次次攻击。
这时,苏弦动了。
他用手抹过琴面,沾了血,涂在断掉的琴柱上。闭上眼,神识沉进去。琴弦虽然断了,但他还能感觉到地下的波动。那吟唱不是乱的,是有节奏的,像阵法在重新组合。
“它在调整。”他低声说,声音很小,“新的幻象……要来了。”
话刚说完,雾里的光影变了。
小女孩不见了。
变成了一片山坡。
枯河村外的山坡。
夕阳照在草地上,风吹过草尖。一个小女孩坐在石头上晃着腿,手里拿着一朵野花。她转头一笑:“哥!你回来啦!”
陈默身子一震。
这不是拼凑的幻象,是完完整整的记忆。连风的方向都和当年一样。
“我等你好久啦。”小女孩跑过来抱住他的腰,“你说过要带我去镇上看灯会的,还记得吗?”
陈默站在原地。
他知道是假的。
可他的手还是慢慢抬起来,想摸摸她的头。
阿渔立刻抓住他的手腕:“不能碰!一碰你就输了!”
他的手停在半空。
小女孩仰头看他,眼里亮亮的:“哥,你为什么不说话?你是不是不喜欢我了?”
陈默张了张嘴,发不出声音。
他想起那天本来答应带她去镇上,结果耽误了。第二天全村都说她不见了。他疯了一样找,翻遍每座山,喊破喉咙也没人应。
如果那天去了呢?
如果他没有耽误呢?
“你要是喜欢我,就带我走。”小女孩拉着他的衣角,“这里好冷,我想回家。”
陈默眼皮跳了一下。
六枚骨戒又烫了,但这回不是因为阵法,是因为他自己。心跳变快,呼吸变重,手指微微抖。
苏弦察觉不对,立刻按住琴身,想用最后一点共鸣拉回他。可琴已毁,只能靠神识强行冲击:“陈默!记住你是谁!”
阿渔直接扑上来抱住他的手臂,整个人贴在他身上:“你答应过我的!你说要带我去看东海的日出!你要带所有人活下去!你现在放手,前面的一切都白费了!”
陈默猛地吸了一口气。
他低头看她。
她的眼泪落在他手背上,很烫。
他想起她在海底岩洞里咬碎龙珠也不肯低头的样子,想起每次危险,她都挡在他前面,哪怕受伤也要护着他。
他是陈默。
他不是来救一个幻象的。
他是来破这个阵的。
他抬手,狠狠一拳砸向自己胸口。
肋骨闷响,咳出一口血,眼神却彻底清醒了。
“我不是来救你的。”他看着那个小女孩,声音冷下来,“我是来面对我自己的。”
小女孩的笑容慢慢消失。
四周的山坡开始塌,草木变成灰,夕阳变成灰色。
浓雾压下来。
冰下的吟唱声突然变高,像生气,又像在召唤。
陈默站直身体,擦掉嘴角的血。六枚骨戒还在烫,但他能控制那股热了。焚天骨狱的火顺着骨头流动,稳稳的。
阿渔靠在他身边,喘着气,手还搭在他胳膊上。
苏弦睁开眼,盯着那道裂缝,低声说:“它要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