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默跪在冰上,嘴里流出的血落在冰面,很快冻成了黑色。他左手撑着地,右手还抓着剑匣的铁链,手指发白。刚才那首《破妄引》打破了幻象,但也让苏弦没了力气。琴声停了,四周很安静,只能听见冰下细微的响动。
阿渔跪在他旁边,手贴着他后背。她的掌心是热的,一点一点传进陈默身体里。他知道,这是龙血的力量,是她现在能给他的最大帮助。
“还能站起来吗?”她问。
陈默没说话,只是慢慢抬头。六枚骨戒贴在皮肤上,烫但不再乱跳。体内的焚天骨狱还在烧,但被什么东西压住了,火小了很多。
苏弦靠在琴边,十根手指都被断掉的琴弦缠住,血顺着琴身往下流。他闭着眼,呼吸很轻,但意识还在扫视周围。阵法没散,雾更浓了,冷得刺骨。
“它还在。”他说,声音沙哑,“这不是普通的幻阵……它是活的。”
阿渔皱眉:“那怎么办?等下一波攻击?”
没人回答。他们都明白,等不了了。陈默刚稳住状态,苏弦已经弹不动了,阿渔的龙血也不能一直用。三个人都到了极限。
就在这时,石台边上落下了一块布。
是一片薄薄的丝帛,颜色发黄,边缘焦黑,像是从火里抢出来的。上面写着冰族的文字,句子不完整。
三人一起看过去。
雪儿站在雾里,离他们五步远。她穿着白色长袍,袖口有和冰心一样的云纹。她没走近,只低声说:“《寒心录》残页,里面有破阵的方法。”
说完她转身要走。
“等等。”陈默开口,声音不大,但她停下了。
她回头看着他,表情平静,眼神却抖了一下。
“你为什么帮我们?”他问。
雪儿没答。她看了看那块布,又看了看陈默左眼上的骨纹,嘴唇动了动,最后只说了一句:“想破冰心阵,只有一个办法——断情。”
说完她走进雾里,不见了。
阿渔立刻起身,快步走到石台边捡起丝帛。字迹模糊,还有符文混在里面,但她还是认出了几行字:“情丝为引,心动则阵生;情断则门开。”
她念出来,眉头越皱越紧。
“断情?”她看向陈默,“是要忘记所有感情?”
陈默低头看自己的手。六枚骨戒还在发烫,热度跟着心跳一下一下。他想起幻象里那个“自己”说的话——你根本保护不了任何人。
这句话一直在脑子里,挥不走。
这时苏弦睁开眼,盯着残页看了很久,忽然说:“不是绝情。”
“什么?”阿渔转头。
“断情,不是让你变成无情的人。”他声音低,但很坚定,“而是不让情绪控制你。这个阵靠情绪活着,你越激动,它就越强。只有心不动,它才没法借力。”
陈默慢慢站起来,腿还有点软,但他站住了。他走到石台前,伸手接过那块布。手指碰到字的一瞬间,一股冷气冲进脑子。
他眼前一闪:一座冰塔立在空中,塔中心有一根透明的线,连着外面无数人影。只要有人动情,线就亮一点,塔也跟着震动。
“我明白了。”他轻声说。
“什么?”阿渔追问。
“这阵不是为了困住人,是为了试人心。”陈默抬头,“它不怕你清醒,怕你冷静。只要你还在情绪里出不来,它就能不断造出幻象。”
苏弦点头:“所以‘断情’不是让你没感情,是让你分清真假。”
阿渔握紧丝帛,突然觉得这薄薄一页变得很重。
陈默闭上眼,回想刚才的幻境:柳菁在祠堂门口叫哥哥;海底山洞里,阿渔的龙珠碎了;还有一个和他一模一样的人,说他会烧光一切。
那些画面太真了,真到他曾想冲上去救他们。
可现在他知道,那是阵法利用他的心魔反咬他。
“如果心不动就能破阵……”阿渔小声说,“是不是意味着,我们要放下彼此?”
没人说话。
陈默睁眼看着她。她站在那儿,手还轻轻抓着他衣服一角,指尖在抖。
他知道她在怕。
他也怕。
但他不能退。
“不是放下。”他说,“是看清谁是真的。”
他指着石台上的残页:“阵法用假的事牵动真的感情。我们要做的,不是压住感情,而是分清楚什么是真的,什么是假的。只要不再被假的东西骗,它就造不出新幻象。”
苏弦点点头:“对。就像琴弦,断一根,其他的还能响。主音不乱,曲子就不会垮。”
阿渔深吸一口气,把丝帛递给陈默。
“那我们就试试。”她说,“我不信这阵能一直骗我。”
话刚说完,周围的雾突然往下压。
地面猛地晃动,比之前厉害得多。冰下面传来吼声,好像有什么古老的东西醒了。
陈默立刻挡在阿渔前面,右手紧紧抓住剑匣。六枚骨戒一下子全烫起来,几乎烫伤他。
“它发现了。”苏弦靠在琴边,声音绷紧,“我们找到了它的弱点,它不会不管。”
果然,雾中光影开始变化,新的幻象出现了。
这次没有柳菁,没有阿渔,也没有另一个他。
只有一个背影。
一个小女孩,穿一件旧布裙,站在枯河村外的山坡上,手里拿着一朵野花。她慢慢回头,对他笑了笑。
陈默整个人僵住了。
那是他失踪多年的妹妹。
她早就死了。十年前被村民扔进山涧,尸骨都没找到。
可现在,她就站在那里,笑着看他,嘴一张一合,像在说:“哥,带我回家。”
阿渔一把抓住陈默的手腕:“别看!这是假的!”
苏弦想拨琴弦,发现最后一根好弦也断了。他咬牙,用手抹过琴面,准备用血强行弹出声音。
陈默却站着没动。
他死死盯着那个背影,呼吸一点点变平。
他知道那是假的。
可心还是疼。
他想起那天去找她,全村人都说没见过。他找遍山林,喊了三天三夜,嗓子哑了。最后,只在溪边捡到一只沾满泥的布鞋。
他以为她死了。
可现在,她回来了。
“哥……”小女孩又叫了一声,伸出手。
陈默闭上眼。
再睁开时,他抬起手,把那张《寒心录》残页举到面前。
“情丝为引,心动则阵生。”他一个字一个字地说,“我不动心,你就没办法。”
话落下的那一刻,小女孩的身影晃了一下。
雾翻滚起来,像被什么东西撞到。
阿渔感觉到陈默的脉搏慢慢稳了。她松了口气,正要说话——
冰中央突然裂开一道缝。
寒风从里面喷出来,冷得刺骨。
一个声音从地下传来,不是幻觉,也不是心魔。
那是真实的、冰冷的、带着古老节奏的吟唱。
陈默低头看去。
裂缝深处,一点幽蓝的光正在亮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