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雪很大。冰渣打在脸上,很疼。
陈默走在前面。他的脚陷进雪里,每走一步都留下一个脚印。他手里有一点灰白色的火光,暖意顺着身体往上走,能让他不那么冷。苏弦跟在他后面,抱着琴。他的手指有伤口,已经结了痂,但一碰琴弦,血又流出来。阿渔走在最后,耳朵后面的鳞片微微发亮,身子轻轻抖着。
没人说话。
刚才有一条冰链从地下冲出来,他们知道这里不会让他们轻易过去。但现在没有新的攻击,只有风雪和寒冷,连呼吸都觉得刺痛。
陈默抬头看远处的冰宫。它在风暴中间,看不太清,但一直都在那里。第六枚骨戒就在里面。但他们得先过这一关——情劫。
他记得忘情说过:“动情就输,执着就会死。”
他没回头,但能感觉到阿渔一直在看着他。那目光很轻,却又压得他心沉。
突然,大家都停下了。
陈默刚想转身,阿渔已经从后面扑上来抱住他。
她双手搂住他的腰,脸贴在他肩膀上,声音很小,几乎被风吹走:“你说过的……只要你在,我就在。”
陈默僵住了。
她不但没松手,反而抱得更紧,好像一放手就会失去一切。她的声音有点抖:“可如果……我喜欢你呢?”
话刚说完,陈默胸口突然发烫。
第六枚骨戒在他皮肉下烧起来,像一块烧红的铁贴在肋骨上。左眼猛地一痛,骨头上的纹路闪了一下,一股强大的力量要冲出来,又被他压下去。
他没有推开她。
这时,空中出现一个人影。
是忘情。
她站在风雪中,脸很冷,声音像冰块砸在地上:“情劫开始了!你要是动情,焚天骨狱就会毁!”
她说完,周围的温度一下子降得更低。
苏弦站着不动,十根手指按在琴弦上,没弹,也没出声。血从他指缝流出来,在琴面上结成一片暗红色的霜。
陈默闭了下眼。
再睁开时,他慢慢抬起手,盖住阿渔的手背。他的手很冷,但她更冷。
“如果守护就是动情,”他的声音沙哑,“那我宁愿我的世界崩塌。”
他转过身,面对她。
阿渔不敢抬头,睫毛微微颤动,嘴唇紧紧抿着。
陈默看着她的眼睛:“我不退。”
三个字说得轻,却像钉子一样扎进地里,稳稳当当。
风小了一些。
阿渔慢慢松开手,往后退了半步,手指无意识摸了摸耳后的鳞片。银光一闪,然后消失。
苏弦低头看琴。琴弦上有血,有霜。他用拇指擦掉一点血,试了一个音。
短,干净。
然后他重新抱紧琴,往前走一步,站回两人中间。
三人继续往前走。
脚印留在雪地上,很快就被新雪盖住。
陈默走在最前,脚步比之前慢,但更稳。体内的骨戒还在发烫,左眼时不时抽痛,焚天骨狱的力量在身体里翻腾,好像随时会炸开。但他没停下。
他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情劫不是外面的敌人,是心里的鬼。他越想保护的人,就越容易成为弱点。阿渔那一抱、那一问,不是冲动,而是她早就明白——她会是引发劫难的人。
可她还是说了。
因为她不想骗自己,也不想骗他。
苏弦走在中间,手指冻得没知觉,但一直没放下琴。他知道前面的路更难走。情劫一旦开始,焚天骨狱就会反击执念。陈默越坚定,他的世界就越危险。而阿渔……她是龙族,血脉对命运的变化特别敏感,能察觉别人感觉不到的东西。
现在就是这样。
她忽然停下。
“等等。”她说。
陈默回头:“怎么了?”
她盯着前方的风雪,皱眉:“有人在听我们说话。”
苏弦立刻用手按住琴弦。
陈默没动,只有左眼的骨纹微微一闪。
风雪中没有人影,也没有脚步声。但阿渔的眼神很认真。
“不是真人。”她说,“是规则在看着我们。情劫开始了,它在记我们的每一个念头。”
苏弦低声说:“所以不能乱想。”
“不是乱想。”陈默说,“是真心。”
他看向阿渔:“如果你不说那句话,才是骗自己。”
阿渔咬了下嘴唇,没反驳。
苏弦沉默了一会儿,忽然问:“那你现在怎么办?你的世界已经开始晃了,再往前走,情绪越强,反噬就越重。”
陈默把手按在胸口,那里还在发烫:“那就让它反噬。只要我还站着,就能走完这条路。”
话刚说完,地面轻轻震动。
三人都警觉起来。
不是冰链,也不是傀儡,而是整片雪地在下沉。脚下的雪变软了,好像下面有什么东西正在醒来。
阿渔猛地抬头:“它醒了。”
“谁?”苏弦问。
“情劫。”她说,“它不是考验,它是活的。它一直在等这一刻——有人真正动心。”
陈默盯着前方。
风雪中的冰宫好像扭曲了一下,又恢复原样。
他知道这不是幻觉。
这是回应。
他动了心,情劫就有了生命。
“继续走。”他说。
“你不怕你的世界崩溃?”苏弦看着他。
“怕。”陈默说,“但我更怕不敢护她。”
他又看了阿渔一眼:“如果连喜欢都不敢承认,还说什么打破命运?”
阿渔低下头,手指抓紧衣服。耳后的鳞片又亮了一下,像是体内的龙血在回应。
苏弦没再说话。
他只是把琴抱得更紧,脚步跟了上去。
风又大了起来。
雪花横着飞,打在脸上很疼。
三人的身影在风雪中越来越模糊,只有脚印还在向前延伸。
陈默走在最前,左手放在剑匣上,右手时不时摸一下胸口。骨戒越来越热。
他知道焚天骨狱正承受巨大的压力。每一次心跳,都像断了一根骨头。
但他没有停下。
阿渔跟在后面,眼睛一直看着他的背影。她想起东海渔村那个下雨的晚上,他浑身是血倒在岸边,她把他拖回屋里,喂他热汤。那时她就想,这个人怎么这么倔。
明明灵根残缺,明明被人当成灾星,明明一次次被打倒,却从来不认输。
她喜欢他吗?
她不知道。
她只知道,如果有一天他让她放手,她做不到。
苏弦走在中间,十根手指都在流血。他没包扎,任由血滴在琴上。他清楚自己的任务不只是弹琴,更是见证。
见证一个本不该活着的人,一步一步踩碎规则。
也见证一段本该被藏起来的感情,在风雪里说出来。
他们继续往前。
雪更深了。
地上开始出现裂缝,像是被什么东西撕开。每走十步,就有一次轻微的震动。天上没有云,没有星星,只有一片灰白的雾。
陈默忽然停下。
“怎么了?”苏弦问。
陈默没回答,抬起左手。
掌心向上,灰白的火焰慢慢升起。
火光照亮了他的脸,也照出前方雪地上的一行字。
那是刚出现的,像是有人用手划出来的:
“你若爱她,便杀她。”
阿渔看见,呼吸一紧。
苏弦瞳孔一缩,立刻伸手去擦。
可雪面瞬间结冰,字迹反而变得更清楚。
陈默看着那句话,脸上没什么表情。
然后他合上手掌,火焰熄灭。
“假的。”他说。
“不一定。”阿渔声音很轻,“情劫会挖出人心最怕的事。它知道……你最怕的不是死,是害死我在乎的人。”
陈默转头看她:“我也知道,你最怕的不是死,是我在你面前死去。”
两人对视。
风雪在他们之间呼啸。
苏弦默默后退一步,给他们留出空间。
他知道这一刻不属于战斗,属于他们自己。
陈默伸出手,轻轻握住阿渔的手腕。她的皮肤冰冷,心跳很快。
“听着。”他说,“不管接下来看到什么,听到什么,记住——我是陈默,你是阿渔。我们一起拿骨戒,一起活下去。”
阿渔看着他,终于点头。
三人再次出发。
雪原望不到边,风没停。
远处的冰宫静静立着,像一座坟墓,也像一道门。
陈默走在最前,脚步坚定。
他体内的骨戒还在发烫,左眼的骨纹时隐时现。
焚天骨狱在颤抖,却没有塌。
因为支撑它的,不再是仇恨和痛苦。
还有别的东西。
一阵雪吹到他脸上。
他抬手擦掉,继续往前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