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饭时,王四妹看他脸色苍白,眼下乌青,忍不住又说:“还是去找神婆看看吧,这样下去不行。”
马国华没反对。
河西村没有神婆,得去邻村请。王四妹吃完早饭就去了,半晌午才带着一个干瘦的老太太回来。
神婆围着马国华转了几圈,又烧了炷香,闭目念叨了半天。
“你的魂不全了。”她睁开眼,神色严肃,“有个东西缠上你了,想要你的身子。”
马国华心里一沉:“什么东西?”
“不好说。”神婆摇头,“今晚我摆个阵,会会它。”
天黑后,神婆在堂屋摆开了阵势。香烛点起,符纸烧了一堆,烟雾缭绕中,她念念有词。
马国华和王四妹坐在一旁,心里七上八下。
突然,一阵阴风吹来,烛火晃动起来。神婆浑身一颤,睁开眼睛。
“来了。”她低声道。
马国华顺着她的目光看去,门口不知何时多了一个人影。月光从它身后照过来,勾勒出熟悉的轮廓——又是那个“自己”!
这次的“马国华”不像前几次那样模糊,而是更加清晰真实。它站在门口,面无表情地看着屋里的人。
“何方妖孽,敢在此作祟!”神婆喝道,手中的桃木剑直指对方。
那个“马国华”居然笑了,嘴角咧开一个诡异的弧度。它不理会神婆,直勾勾地盯着坐在那里的真马国华。
“我就是你。”它开口了,声音和马国华一模一样。
马国华浑身冰凉,想说话却发不出声音。
神婆挥剑上前,口中念念有词。就在这时,那个“马国华”突然消失了,就像融化在空气中一样。
烛火恢复了正常。
神婆脸色苍白,额头冒汗。
“这东西道行不浅。”她喘着气,“它不是普通的鬼,是你的‘影身’。”
“啥是影身?”王四妹颤声问。
“就是人的魂魄的另一面。”神婆解释道,“每个人都有三魂七魄,但极少人的魂魄会分裂,产生一个‘影身’。这影身拥有人的一切,却独独缺了人性。它想取代真身,完全占据这个身体。”
马国华听得目瞪口呆。
“那怎么办?”
“难。”神婆摇头,“它和你是同根生,伤它就是伤你自己。唯一的办法是它自己放弃。”
送走神婆后,夫妻俩一夜无眠。马国华感到绝望,如果神婆都对付不了那个东西,他还有什么希望?
第二天,奇怪的事情发生了。
中午吃饭时,王四妹突然说:“早上看见你去村西头了,咋这么快回来了?”
马国华一愣:“我上午没出门啊。”
王四妹脸色变了变,没再说话。
下午,邻居来串门,随口说:“国华,上午看见你在老坟地那边转悠,干啥呢?”
马国华心里咯噔一下,支吾着应付过去。
更可怕的是,那天晚上,他做了一个梦。梦见自己站在老坟地中央,月光很亮,能看清每一块墓碑。他走到一座坟前,墓碑上赫然刻着自己的名字!
马国华惊醒过来,浑身冷汗。天还没亮,他推醒身边的王四妹。
“我可能活不长了。”他哑着嗓子说。
“胡说啥呢!”王四妹打开灯,看到他脸色,吓了一跳,“你咋了?”
马国华把梦和这几天的事说了。
“它在代替我活。”他绝望地说,“现在村里人已经开始看见它了,迟早有一天,它会完全取代我。”
王四妹紧紧抱住他:“不会的,肯定有办法。”
接下来的日子,马国华的状况越来越糟。他常常发现自己莫名其妙地出现在某个地方,却不记得是怎么来的。有时是地头,有时是村口,有一次甚至发现自己站在老坟地里。
村里人也开始议论纷纷,说马国华最近怪怪的,经常一个人自言自语,或者对着空气说话。
王四妹也察觉到了丈夫的变化。有时候,他会用一种陌生的眼神看她,说话的语气也变了。
一天晚上,马国华早早睡下。半夜,王四妹被吵醒,发现丈夫正趴在自己身上,动作粗暴。
“你干啥?”她推他,却闻到一股奇怪的味道,像是泥土和腐朽物的混合气味。
“自家媳妇,还不能碰了?”马国华——或者说那个东西——狞笑着,手更加不规矩。
王四妹浑身发冷。这绝不是她认识的那个马国华!她拼命挣扎,一脚把它踹下床去。
“滚开!你不是我男人!”
那个东西从地上爬起来,眼神阴冷。它没有说话,只是盯着王四妹看了一会儿,然后转身走出房间。
王四妹锁上门,一夜没敢睡。
天亮后,她战战兢兢地打开门,发现马国华正在厨房做饭,和往常一样。
“昨晚...”她试探着问。
“昨晚咋了?”马国华一脸茫然,“我睡得很死,啥也不知道。”
王四妹心里明白,那个东西越来越强了,而真正的马国华正在消失。
她偷偷去找二叔,把事情的经过说了。二叔听后,久久不语。
“怕是‘离身’了。”最后,他叹了口气,“老辈人说过,有的人魂魄不稳,会生出二心,这二心久了就成了精,想要反客为主。”
“有救吗?”王四妹急切地问。
二叔摇头:“难。除非它自己愿意离开。”
王四妹绝望地回家了。
那天晚上,真正的马国华感觉自己被困在了一个狭小的空间里,四周漆黑一片。他能透过自己的眼睛看世界,却控制不了身体。就像是一个囚徒,被困在自己的躯壳里。
他感觉到“那个东西”控制着他的身体在院子里走动,和王四妹说话,甚至吃饭喝水。它学得很像,几乎看不出破绽。
但王四妹知道。晚上躺在床上时,她背对着他,肩膀微微发抖。
“四妹。”马国华在心里呼喊,却发不出声音。
就在这时,他感觉到那个东西的意识波动了一下。马国华突然明白,它也有弱点——它毕竟不是完整的魂魄,需要从真身这里汲取能量。
马国华集中全部意志,试图夺回身体的控制权。他感觉到一阵剧烈的挣扎,像是两个人在争夺一件衣服。
“滚出去!”他在心里怒吼。
“该走的是你。”那个东西的意识冷冷回应。
争夺中,马国华控制着手,猛地抓向自己的脸。指甲划破皮肤,鲜血流了出来。
王四妹被惊醒,打开灯,看到丈夫脸上血淋淋的抓痕,而他的眼神时而熟悉,时而陌生。
“国华!”她惊呼一声,明白发生了什么。
那个东西见状,突然放弃了挣扎。马国华重新掌控了身体,大口喘着气。
“它怕我们联手。”王四妹突然明白过来,“二叔说过,这种东西最怕真身有坚定的意志和外力的帮助。”
夫妻俩似乎看到了一线希望。
然而接下来的日子并不平静。那个东西虽然暂时被击退,但并没有离开。马国华常常能感觉到它的存在,就像影子一样跟着自己。
有时在镜子里,他会瞥见另一个自己站在身后;有时睡觉翻身,会碰到一具冰凉的身体。它无处不在,如影随形。
七月十五,中元节到了。村里家家户户烧纸祭祖,夜幕降临时,到处是飘散的纸钱灰和点点火光。
马国华和王四妹也准备了纸钱,在院子里烧了起来。火光跳跃,映照着两人的脸。
“今晚它可能会来。”马国华低声说,“中元节阴气重,是它的好时机。”
王四妹紧紧握住他的手:“不怕,我们一起对付它。”
夜深了,夫妻俩和衣躺在床上,谁也没睡意。窗外,月亮被云层遮住,院子里一片漆黑。
子时将至,一阵阴风吹开房门,蜡烛瞬间熄灭。马国华感到一阵寒意袭来,那个熟悉的感觉又来了——身体开始麻木,不受控制。
“来了。”他艰难地说。
王四妹点亮手电筒,光照处,那个“马国华”站在门口。这次它更加真实,几乎与真人无异。
“时候到了。”它开口,声音冰冷,“今晚过后,我就是马国华。”
真正的马国华感到自己的意识在模糊,像是被推进一个深不见底的黑洞。他拼命挣扎,却无济于事。
就在这时,王四妹突然扑上去,紧紧抱住那个东西。
“国华,快!我抓住它了!”
马国华感到一阵轻松,重新掌控了身体。他跳下床,却不知该怎么办。
“用这个!”王四妹喊道。马国华这才发现,她早已在床边准备了一根红绳——据说鬼怪怕红色。
他赶紧拿起红绳,冲向那个东西。那个“马国华”狞笑着,轻易挣脱了王四妹,一把掐住马国华的脖子。
“你斗不过我。”它冷笑着。
马国华感到呼吸困难,意识再次模糊。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他突然灵光一闪。
“你是我的一部分,我死了,你也会消失。”他艰难地说。
那个东西的动作顿了一下。
马国华继续说:“我们可以共存。你不需要取代我。”
那个“马国华”的表情变幻不定,似乎在思考这个提议。
马国华用最大的努力让自己集中精神,心里想的全是让那东西滚。
突然,那个东西松开手,后退一步。
“我不会放弃的。”它说完,转身融入黑暗中,消失不见。
马国华瘫坐在地上,大口喘气。王四妹冲过来抱住他。
“它走了吗?”她颤声问。
马国华摇摇头:“不知道。但至少今晚我们赢了。”
天亮了,阳光照进院子,驱散了夜的阴霾。马国华和王四妹相拥坐在门槛上,看着朝阳升起。
“它可能还会回来。”马国华说。
“那就再打败它一次,我们一次比一次强,它一次比一次弱!”王四妹坚定地说。
马国华望着远处的田野。玉米在晨风中摇曳,露珠在叶尖闪烁,远处的山峦笼罩在薄雾中。这熟悉的乡村美景,他差点就再也看不到了。
人生如这土地,表面平静,底下却暗流涌动。每个人心中都有一片坟地,埋着不为人知的秘密和恐惧。有些影子,一旦离身,就再也收不回来了。
但只要有光,就有希望。马国华握紧妻子的手,感受着掌心的温度。这就是他的光,他的根,让他不至于被自己的影子彻底吞噬。
朝阳越升越高,河西村苏醒过来,新的一天开始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