末班车总载着不该载的东西。
“妈的,动作快点!磨蹭个屁!”张磊系着裤腰带,不耐烦地冲里屋吼了一嗓子。屋里弥漫着烟酒和廉价香水混合的浑浊气味。
小丽扭着腰从卫生间出来,身上穿着短裙,一边往耳朵上戴夸张的耳环,一边回骂:“催命啊!赶着去投胎?老娘不得收拾利索了?就跟你这怂样出去,能摸到几个子儿?”
张磊一把搂过她,喷着酒气在她耳边说:“收拾个毛,这样就行,黑灯瞎火的,谁看你脸?这身正好,往那些死鬼男人身边一站,他们魂都没了,老子下手才方便。”
小丽啐了一口,却也没推开他,反而贴得更近,涂着鲜红指甲油的手划过他胸口:“德行!今晚要是再像上次那样手软,看老娘回来怎么收拾你。搞不到钱,你就到外面睡。”
“放心,老子今晚手稳得很。”张磊不以为然,“搞到钱,回来请你吃好的,再好好给你按摩。”
“死鬼!”小丽笑骂着,拿起那个用来做掩护的旧挎包,“走吧,再晚真赶不上末班车了。”
两人拉拉扯扯,出了那间乱糟糟的出租屋。
走到熟悉的公交站,夜风一吹,张磊打了个寒颤,酒醒了几分。站台上空无一人,只有路灯在地上投下惨白的光圈。
“妈的,怎么有点冷。”他嘟囔着,下意识地紧了紧外套。
小丽掏出小镜子补妆,不在意地说:“喝多了吧你。精神点,别耽误正事。”
等了几分钟,远处传来车声。一道昏黄的车灯刺破夜色,一辆公交车缓缓驶来。车头的线路牌数字有些模糊,看不真切。
“车来了。”小丽收起镜子,拉了他一把。
车子停稳,车门嗤一声打开。里面的灯光比站台还暗,只能看到司机一个模糊的轮廓,和车厢深处几个影影绰绰的人影。
张磊心里莫名地咯噔一下,觉得这车看起来格外老旧,和他平时坐的不太一样。但他被小丽推着,再加上刚才出门前那股邪火还没完全下去,也没多想,跟着小丽就踏了上去。
车厢里异常安静,只有发动机低沉的嗡鸣。空气好像也比外面凝重,带着一股说不出的陈旧气息。
这趟车线路偏,乘客少,多是些疲惫的打工族或者住在便宜出租屋的底层人,是他们理想的“肥羊”。车上灯光昏暗,发动机的声音有气无力。
张磊和小丽交换了一个眼色,熟练地往后排走去。小丽负责打掩护,用身体或者包包遮挡视线,张磊则用灵活的手指寻找目标。他们配合默契,已经得手过很多次。
但今晚,张磊觉得不对劲。
车上坐了大概七八个人,都静静地坐在自己的位置上,一动不动。没有人说话,没有人看手机,甚至没有人看向窗外的夜景。他们就像……就像一排摆放整齐的假人。空气里弥漫着一种粘稠的寂静,连发动机的噪音似乎都被吸走了。
张磊靠近第一个目标,是个穿着旧西装的男人,低着头,帽子压得很低。张磊的手刚伸进对方的外套口袋,就猛地缩了回来。口袋里是空的,而且冰冷刺骨,不像活人的体温。他皱了皱眉,看向小丽。小丽正对着他挤眉弄眼,示意他继续。
张磊压下心里的怪异感,转向下一个目标,一个抱着菜篮子的老太太。他的手刚触碰到老太太的布包,就感觉那布料湿漉漉、滑腻腻的,借着窗外闪过的微弱光线,他好像看到那“老太太”的侧脸,皮肤是青灰色的,毫无生气。他心头一紧,赶紧挪开。
“妈的,见鬼了。”张磊低声咒骂,回到小丽旁边的空位坐下。
小丽不满地掐了他一把,低语:“怂了?几个穷鬼就把你吓成这样?你看那个,”她努努嘴,指向斜前方一个穿着时髦短裙的年轻女人,“那妞的包里肯定有值钱东西,去搞来。”
张磊顺着她的目光看去,那女人身材窈窕,侧影迷人。但他注意到,那女人从上车开始,就保持着同一个姿势,脖子以一个极其不自然的角度歪着,仿佛断了似的。她的裙摆下,小腿的皮肤在昏暗光线下白得吓人,毫无血色。
“别惹她。”张磊的声音有些发干。
“废物!”小丽骂了一句,决定自己上。她扭着腰走到那女人旁边,假装站立不稳,身体靠过去,手飞快地伸向女人的挎包。动作干净利落,是小丽的拿手好戏。
然而,下一秒,小丽发出一声短促的惊叫,像是被烫到一样猛地后退,撞在张磊身上。她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
“怎么了?”张磊扶住她。
小丽的手在微微发抖,嘴唇哆嗦着:“包……包是……空的。不……不是空的……”她语无伦次,“我摸到……摸到里面……有……有东西在动……冷的……软的……”
张磊的心沉了下去。他拉着小丽,快步走到车厢前部,离那些“乘客”远一点。司机是个穿着老旧制服的男人,帽檐压得很低,看不清脸,只是专注地开着车,对身后发生的一切毫无反应。
巴士依旧在不紧不慢地行驶,窗外的景色越来越荒凉,已经完全离开了市区,进入了连路灯都稀疏的郊野。这不是他们熟悉的路。
“师傅,这是去哪儿的车?”张磊壮着胆子问司机。
司机没有回头,也没有回答,就像没听见。
张磊提高了音量:“喂!停车!我们要下车!”
司机依旧毫无反应。巴士的速度甚至更快了一些。
张磊想去拉司机的胳膊,但就在他伸手的瞬间,他瞥见了司机放在方向盘上的手——那手干枯发青,指甲又长又黑,根本不像活人的手。
张磊吓得魂飞魄散,连滚带爬地回到座位。小丽也吓坏了,紧紧抓着他的胳膊:“张磊……我们……我们是不是上错车了?”
这时,更恐怖的事情发生了。
那个抱着菜篮子的“老太太”,她的头,缓缓地,以一种人类不可能做到的角度,一百八十度转了过来。没有五官的脸上,只有一片潦草,正对着张磊和小丽的方向。
没有眼睛,但他们能感觉到“它”在“看”他们。
紧接着,那个穿着旧西装的男人,也转过了头,同样是潦草面孔。
然后是那个歪脖子的时髦女郎,以及其他所有的“乘客”。
整个车厢后排,那些原本一动不动的身影,此刻全都将没有面孔的“脸”转向了他们两个活人。
死寂。绝对的死寂。连巴士行驶的声音都消失了。
张磊和小丽吓得浑身僵硬,连叫都叫不出来。他们能感觉到无数道冰冷的“视线”钉在他们身上,充满了难以言喻的恶意。
巴士在一个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荒僻站台缓缓停下。车门发出沉闷的“嗤”一声,打开了。外面是浓得化不开的黑暗。
那些无面的“乘客”们,保持着面向张磊和小丽的姿势,开始一个个站起身,动作僵硬,像提线木偶,一个接一个地走下了巴士,融入了站台后的黑暗里,消失不见。
最后下车的,是那个“老太太”。她在下车前,那个潦草的“脸”似乎又“看”了他们一眼,然后才慢吞吞地挪下车。
车门关上。巴士里只剩下张磊、小丽,以及那个诡异的司机。
发动机重新响起,巴士继续前行。
“停车!快停车!”张磊发疯似的冲到驾驶座,用力拍打隔离栏。
这一次,司机有了反应。他慢慢地转过了头。
帽子下面,不是一张脸。也是一个空白。
张磊的惨叫卡在喉咙里。他眼睁睁看着那只干枯发青的手离开了方向盘,指向了打开的车门。巴士依旧在行驶,速度不快,但跳下去也绝非安全。
那意思很明显:滚下去。
张磊没有任何犹豫,拉起已经吓傻的小丽,几乎是滚爬着跳下了车。两人重重摔在坚硬冰冷的路面上。
巴士没有停留,悄无声息地加速,消失在黑夜的公路尽头。
张磊和小丽互相搀扶着,在黑暗中深一脚浅一脚地不知走了多久,才终于看到远处城市的微弱灯火。他们拦到了一辆过路的货车,好心的司机把他们捎回了市区。回到他们那个脏乱差的出租屋,两人都像丢了魂。
“妈的……那到底是什么鬼东西……”张磊又开了一瓶酒,手还在抖。
小丽也没了之前的嚣张,蜷缩在沙发里,脸色惨白。“我们……我们是不是撞鬼了?那辆车……车上都不是人!”
“闭嘴!”张磊吼道,但声音里满是恐惧。他回想起下车前看到的司机那张空白的“脸”,胃里一阵翻江倒海。
“都怪你!”小丽突然把怒火发泄到张磊身上,“要不是你个废物今天手软,我们早得手回家了,怎么会碰上这种邪门事!”她扑上来撕打张磊,“你个扫把星!倒霉鬼!”
张磊一把推开她:“滚!臭婊子!要不是你贪心非要继续,我们能上那辆车?”
两人像往常一样扭打在一起,但这一次,恐惧让他们的动作变了形,更像是绝望的挣扎。厮打中,衣服被撕破,两人都挂了彩。但此刻,肉体的疼痛远不及内心的恐惧。
“我们……我们会不会死?”小丽突然停下来,带着哭音问。
“不知道。”张磊喘着粗气,“别他妈想了!睡觉!明天就没事了!”
他们草草收拾了一下,躺到床上。但谁又能睡得着?一闭上眼,就是那些无面的乘客和司机。
夜里,张磊突然惊醒。他睁开眼,看到小丽背对着他,坐在床沿。
“小丽?”他哑着嗓子叫了一声。
小丽没有回答,依旧保持着那个姿势。
张磊觉得不对劲,伸手想去拍她。就在他的手即将碰到小丽肩膀时,小丽的头,猛地转了过来。
不是正常的转动。是像巴士上那些“东西”一样,脖子发出令人牙酸的“咔哒”声,整个头旋转了一百八十度,面向了他。
但小丽的脸上,不是空白。
她的五官扭曲,眼睛瞪得极大,瞳孔缩成了一个小点,嘴巴张着,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她的表情,凝固在极致的恐惧上。更可怕的是,她的皮肤,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失去血色,变得青灰。
“小丽!”张磊魂飞魄散,连滚带爬地摔下床,撞在墙上。
“小丽”的嘴巴一张一合,发出模糊的气音,像是试图说什么,但最终,只有暗红色的血从嘴角流了下来。她的眼睛死死盯着张磊,充满了怨毒和……一种诡异的邀请。
然后,她的身体也开始不自然地扭动,关节发出错位的脆响,就像……就像在模仿巴士上那些下车的“乘客”的姿势。
张磊惨叫一声,冲出卧室,撞开房门,头也不回地逃进了夜色里。他甚至不敢回头看那个曾经是他“老婆”的东西有没有追上来。
第二天,有人在离市区很远的一段废弃公路旁发现了张磊。他疯了,衣衫褴褛,浑身污垢,嘴里反复念叨着“车……没有脸……小丽……转头……”。没人听得懂他在说什么。他被送进了精神病院。
而小丽,失踪了。出租屋里没有任何打斗痕迹,她的东西都在,只是人不见了。就像人间蒸发。
警察调查过,但一无所获。那条公交线路的末班车司机证实,那天晚上张磊和小丽确实上了他的车,但在市区就下车了,举止正常。监控也印证了司机的说法。没有人见过他们所说的那辆诡异的旧巴士。
关于小丽的失踪,最后成了悬案。有人说她跟野男人跑了,有人说她可能被张磊失手杀了埋了,但张磊已经疯了,死无对证。
只有一些跑夜班的司机间,偶尔会流传起一个新的都市怪谈。
据说,在深夜的郊外某些特定路段,如果你运气不好,可能会看到一辆不该存在的巴士。它老旧,沉默,车灯昏黄。它会无声无息地停在你的面前,车门打开。
如果你上去,就会发现,车上的乘客都很“安静”。非常安静。
而司机,会问你到哪里。当然,他不是用嘴问。
至于目的地是哪里,没人知道。因为上去的人,很少有能下来的。即使下来,也不再是原来的样子了。
这个怪谈没有名字,也没有具体的路线。它就像那辆巴士本身,悄无声息地出现在流言里,载着新的恐惧,驶向未知的黑暗。
又一个关于深夜巴士的都市传说,就这样悄然成型,在特定的圈子里隐秘流传,提醒着那些心怀鬼胎的人,末班车,别乱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