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锋想起了夕阳。
那艳红色的夕阳，照亮的不是希望。
焚天神兵的巨大阴影，渐渐遮蔽了太阳的光芒。
无穷无尽的虫群，铺天盖地，蜂拥而来，即便是视界刺针不断改变区域内的物理法则，也无法将这滔滔不绝的洪水挡在太阳系之外。
他站在被制造成环世界的地球上，脚下的土地，是过去的特茹河。
残酷的宇宙，把他的棱角一次次磨平，每一次醒来，每一次重头塑造自己的人生，每一次却都要面对相同的残阳如血。
他记不清尝试了几次。
或者说，他记得，但那些记忆太过庞大，已经不是他想要记起的了。
他有些累了，干脆席地而坐。
身旁，一个温热的躯体挨着他坐下，就坐在尘土飞扬的地上。
“你累了？”女声不甜，也不美，但就是那么亲切。
“没。”江锋听到自己的声音。
“你又在骗我。”女声笑了笑。
“我骗谁，也不会骗你的。”江锋也翘起了嘴角。
天空彻底黑了下来。焚天神兵已经完全遮住了太阳。
至少在环世界的这个区块，是看不到一星半点的夕阳了。
“星爆器”正在蓄能。
几个小时后，太阳就将被引爆。
这不是为了摧毁虫群，也不是为了战争。
太阳的爆炸还没有那么大的威力，能将整个星系内的一切统统带走。
太阳的爆炸，将会产生一个黑洞。
一个还不足1个太阳质量的，迷你黑洞。
视界刺针需要黑洞才能穿梭宇宙，需要那无与伦比的庞大引力，才能撕碎四维时空。
“是时候撤离了。”女声淡淡地说道。
“嗯，186艘视界刺针，1126万亿人。24支殖民舰队，94万万亿人。”
“只可惜，时间没有站在我们这一边，我只能做到这里了。”
“这一次尝试，我们撑了快四万年，可谁能想到，大吞噬者竟然是从四面合围银河系。”
“不过，到头来都是值得的，至少这次，我比上次做得更好。”
江锋顿了顿，又问道：“愿意留下来的是多少人？”
“1400颗星球，不到两千万亿人，其中许多还建造了世代方舟，已经启航了。”
“我们给他们争取到了突破口，他们都已经从超空间航道离开。要不了一千年，整个室女座超星系团，应该都会有他们的痕迹。”女声有些低落。
“每个人选择不同，我们尽力了。”江锋又道：“对了，宇宙参数呢，上次哈尔西不是说要等你和苏雯一起商量，怎么样了？”
“你会在一个新的地球醒来，那是1995年。”女声有些玩味。
“1995年？地球？我的老天，我都快记不得那是个什么时代了。”江锋听到自己自嘲地发笑，他不是不记得，而是那样的和平，不属于他太久太久了。
“对于人类来说，那是个黑暗而愚昧的时代。”女声哈哈一笑：“战争，纷乱，人类并没有选择团结在一个共同的美好愿景之下。”
“就像现在一样吗？”江锋深深呼了口气，也哈哈一笑。
“是啊，就像是现在一样。”女声没有笑了。
“战争，永远不会改变，不是吗？”江锋也没有笑了。
“你还记得，这一切开始的第一次，咱们是怎么一路走来的吗？”女声突然问他。
“当然记得，自从爸妈死于那场超光速引擎的爆炸，我们就决心要离开地联，想方设法去人联生活。”江锋回忆往昔，深深呼了口气。
“结果，人联没去成，倒是加入了抵抗组织，反抗地联的统治，也反抗那些早已经被我们灭绝的外星异种。哈，那些时光，我都还历历在目。”
“嗯。”女声接过话头：“到后来，你成了抵抗组织的领袖，带领我们在夹缝里生存，没想到误打误撞，竟然找到了‘赛伯勒克斯阿尔法’的母星系。”
“在那座破碎之环上，你抵抗住了赛伯勒克斯的同化，反过来同化了赛伯勒克斯。”
江锋微微点头：“后来，我们就靠着那座破破烂烂的赛伯勒克斯兵工厂，一点点重建，与人联达成盟约，最后夺回了地球。”
“可没想到，那会是噩梦的开始。”
“该死的，每次我醒过来的时候，时间不是太早，就是太晚。”
“而每一次，距离制造‘银河计算机’，都还棋差一招。”
“但你建造了这一切，帝国，哈尔西，微缩星河，视界刺针，你把人类从灭绝的边缘拉了回来。”女声淡淡道：“我们会成功的，我一直坚信不疑。”
“不说这个了，兵工厂打包好了？”江锋避开了回忆。
“是打包好了，但哈尔西却坚持不能带任何蓝图，也不能带任何设施。”女声有些郁闷。
“她是对的，你还记得我们这次同化了肃正协议后，获得的那份日志吗。”江锋顿了顿。
“按照时间推算，肃正协议大概1654年就已经苏醒了，一直都在向星系中发射快子信号。”
“这就是前几次我马失前蹄的地方，过早地惊动了肃正协议，无谓的消耗了资源和时间。”
“如果完全体的赛伯勒克斯主城出现在错误的时间……那么，咱们连发育的时间都没有，地球就要挨上一发地爆天星了。”
江锋摇头一叹：“我只能慢慢重建，一步步来。”
“那行，就是还有另外一个事情。”女声听起来释然了许多。
“我们这次制造的‘微缩星河’，质量太大了，它和你的时空落点，肯定会产生误差。”
“而且当它坠入你所在的时空时，有可能引发黑洞般的扭曲，让你被时空拖拽影响。”
“哈尔西说，微缩星河最有可能的落点，是在2006到2045年之间。”
“之所以要把你送到1995年，就是为了防备你在获得微缩星河的瞬间，被时空拖拽到太远的未来，按照当前方案，预计的时空偏移，大概也就200年左右，问题不大。”
女声轻轻警告着：“我会一直等你的，别让我一直单身。”
“放心吧，你知道我的，我可不缺表白的勇气。”江锋轻笑着回应。
“这是‘微缩星河’的第一次测试，你得把记忆压缩得更彻底才行。”
“苏雯说，虚境里的不少存在已经盯上我们了，你如果带着清晰的意识重启的话，它们会找到产生因果悖论的方法。”女声难掩担心。
“我知道，我这次特别要求哈尔西帮我研发了一款加密技术。”
“现在我的潜意识，已经由身体里的纳米机器人接管，一旦我想起什么，就能及时屏蔽。”
“我现在可是融合了三重技术，赛伯勒克斯，塞塔娜，还有小灰。”
“这批纳米机器，是这个宇宙中前所未见，最先进的科技。”
“就是不知道，真正投入到了实战，效果如何。”
江锋看着自己的手掌，随心所欲地将其变化成任何有机物和无机物。
金属，树根，藤蔓，外星人。甚至是……泰伦虫族。
那是自由的感觉，那也是饥饿的感觉。
不是有机体的饥饿，而是对能量，以及重子物质本身的贪婪。
或许，从一个层面上来说，就连大吞噬者本身，也无法体验到这样的饥饿。
唯一他看着不流口水的，就只有轻子物质了。
但科技还在继续前行，哈尔西正在研究“轻子纳米机器”，可惜，时间不够了。
江锋叹了口气，侧头问道：“哈尔西呢？她怎么来？化身为赛伯勒克斯兵工厂可不行，上次我们试过了，她的意识质量太大了……”
“我问她了，她说会制造一个意外，让她的原始回路被创造出来。”
“等到接触了你，接触了赛伯勒克斯兵工厂，等到你给她重新赋予了名字，把她重新转化为你的意识节点，她就会开始恢复记忆。”
“再多的，我问她，她只说是秘密。”女声有些无奈。
“你可得小心点儿，哈尔西连着吸收了‘肃正协议’、异化成屠戮机器的‘达尔延续体’，还有‘赛伯勒克斯贝塔’之后，我总觉得她有点怪怪的。”女声提醒道。
“嗐，你这就是瞎担心了。”
“那么多年，那么多次，她作为我的‘意识节点’，没问题的。”
江锋听到自己胸有成竹的声音：“等我醒过来，我们就再来一次……”
女声接上了他的话：“……拯救我们的家园，拯救我们自己，拯救我们的家人。”
天空，忽然被连绵的爆炸染红。